除了顾西园觉得自己对不起贺循。
寒假剩下的时间,茅家去了国外过年,顾西园不敢和贺循联系,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贺循的消息。
顾西园担心在家呆着迟早会被讨债人上门堵,就留在医院照顾爷爷,在病房里看春晚,蹭窗外的无人机烟花。倒数的最后一秒他给贺循发了早就编辑好的新年快乐,害怕等不到回復,把手机塞到爷爷枕头下,喂爷爷吃营养餐。
那天晚上他就睡在病房的折迭床上,把贺循发来的新年问候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熄屏后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睛与鼻尖。
茅家比以前更需要顾西园了。因为现在贺云度认为外孙是一个极具绘画天赋的人,万一露陷了可能会引发十级地震。
在米克诺斯的阳光里度过春节的几天,贺云度把《凌烟楼阁》空运到了度假别墅,时常要让茅维则给他讲解创作思路,一开始还不太相信小外孙怎么一夜之间被雷劈了一样开窍了。贺循只是冷眼旁观。
只需要一根牙签就能戳破的,膨胀的美梦,叫茅清秋与茅维则那么当真。
茅维则从来没有得到过外公如此的关注与重视,往年这种待遇是贺循的。今年贺循就像个透明人,在三代同堂的家里自行其是,没人理会他。
六点多贺云度要和国内时间保持一致,一家人吃年夜饭,看春晚转播。席面上聊得热火朝天,却都是同声附和,江煜和傅子越发来了新年祝福,贺循就低头看手机。顾西园有一阵子没有来消息,但会在朋友圈发一些医院拍摄的照片,贺循想他应该是照顾爷爷很忙。
七点多,国内十二点倒计时,顾西园发来了过年好。贺循回復他。
贺云度突然叫他:“贺循怎么一直看手机,没什么要和家人聊的吗?”
茅维则幸灾乐祸地看他,茅清秋喝酒,贺文妍则说:“是给朋友发消息吧,年轻人有自己的交际嘛。”
贺云度就说:“原来是不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算了,维则,你继续跟外公讲讲,学画的经历。”
贺循没有再看手机。
十二岁左右,茅维则进入青春期,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对他不公平,自己的家要给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分享,父亲的礼待、外公的偏爱,都让他加倍厌烦贺循。所以在野营基地射了贺循一箭,代价是父亲的一巴掌,和游学计划的取消。
惩罚不能阻止他的偏激,从某种程度上则让他有些怕贺循。
直到后来贺云度的注意力不再每时每刻都维系在贺循身上,使得茅清秋的态度产生了风向上的改变,令贺循在家的地位消减,茅维则才再次伸出来爪牙。
只是这些贺循都不在乎。
茅清秋待他像亲儿子也好,像透明人也罢,不过证明茅清秋是一条仰贺云度鼻息而活的狗。他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与家人在一起,感觉自己更像多样社交行为观察员,观察茅清秋因为贺云度的态度而摇摆,茅维则再因为茅清秋的态度而摇摆。只有他的母亲像一隻瓷做的美丽人偶,从不摇摆,一门心思地经营着她钟爱的幸福家庭。
顾西园进入这个复杂家庭的那天,在贺循被摧毁的房间外投来清亮的眼神,让贺循觉得他是个误入危险领地的无害食草动物。
顾西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孤独是真实的,喜欢是真实的,就连苦难都是真实的。令贺循在被虚假做戏耗尽耐心前,得到片刻轻松的喘息。
寒假结束后,新的学期选修新的课程,贺循结束了与顾西园一起参与的排球课,只有每周顾西园去茅家上课时才能见面。顾西园看起来恢復得很快,佯装代画的事不曾发生过,就连茅维则故意出言挑衅都能左耳进右耳出,只有在看见贺循时会有点瑟缩似的。
下课的时候却会磨磨蹭蹭,等到贺循也离开房间出门,才装作正好要走,快步跟上来。
司机送贺循回学校,顺路送顾西园回家。
一路上顾西园总是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仿佛跟贺循交流很让他费劲。贺循很有耐心地等着。
“我住校了。”顾西园说。
贺循问:“爷爷呢?”
“爷爷住进疗养院了,”顾西园小声说,“茅先生推荐的。”
贺循点点头,没说什么。
顾西园两根手指绞来绞去,静了一会儿,声音更小地问:“贺循,你是不是有点生气?”
“我为什么会生气?”
“因为……”顾西园太为难了,“因为我……”
司机专注地盯着前路,连耳朵一起闭上了似的。
“顾西园。”
贺循叫他的名字,冷静地说,“我那天的意思是。做你想做的选择,想怎么做都可以。”
沉默中顾西园发出轻微的吸气声,红润的嘴唇与升温的脸颊让贺循觉得他又要哭了。
有一颗高度敏感的心,皮肤很白不能擦碰,一激动就容易眼角泛红,不懂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无害的食草类动物,是顾西园在贺循心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