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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湖书院在祁县可以称得上久负盛名,从书院里出来的最次也得是个秀才。秀才这名,虽不响亮,可在这小地方,也是吃得开的。
“师兄,你不同我们一起下山吗?”
“不了,你们去吧。”身着青衫的男子小声应答,依旧端坐于桌前,盘着双腿,一边研磨,一边拿一双眼睛死盯着正在打盹的先生。
这场景可不常见。
这先生人称“青湖先生”,也就是这书院的主人,三十多的年纪,十年前中了进士,本有机会入仕,奈何学不会官场那套,被人寻着由头就给打发了。无奈,只得回到故里,拿出了自己全部积蓄,办了个书院。专收本地学子,讲四书五经,教八股文章,每日好言以劝,考取功名,以待后日光耀门楣。
先生跟人打交道的本身没有,对待那些臭长的文章有的是耐心,那些经典早已印刻于心,连同祖师爷朱熹的箴言,一并牢记,一日不敢忘。
青湖先生实在是个无聊的人,可架不住他在讲学方面确实有些本事,头年靠着他的恩威并施,有三个从这小县城考了出去。至此声名远播,一心求学的人不在少数,将自己家顽童送来修身养性的大户人家子弟也有。
十年过去,青湖先生一心扑于教学,书院是越办越大,可他仍旧独身一人。有不少适龄闺女人家的长辈倒也委婉跟他提出了这事,先生摆摆手说:自己应付不来的,不给自己找麻烦了。他的心血都花在书院和那帮不省心的学子身上了,这辈子就这样过吧。
旁人只好作罢。
可暗地里笑他迂腐,还揣测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贺家将顽劣不堪的长子贺祁送来时,他是不肯收下的。这样的纨绔公子哥,他还是少招惹的好。不肯学,来了也只会在学堂里捣乱,坏了他名声。
可贺家还送了一沓银票,他动摇了,要是有了这银票,他就能扩大书院,买来更多典籍。
他屈服了。
别说他不愿意,贺大公子也是万分不愿意,来的那天,是他爹亲自押解,就差拿绳子五花大绑了。
先生对他的第一印象极其不佳。这人虽然生得好看,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姑娘见了大概没一个不会喜欢。可穿着实在不得体,一身白衣,端的是风流潇洒,却也不将襟口整理好,发束也是松散扎着,真不知是从哪里鬼混才回来的。
他爹将人带到面前,他还是挣着,活像送他去死一样。等他看到青湖先生时,却眼前一亮。
白衣换了青湖书院的统一青衫,可还是藏不住这人的风姿和肆意,他还是那样不藏不掩,他的傲然和不可一世只好从纷繁复杂的青衫的领口、袖口、下摆逸出。他并不是同时期入学最早的,可碍于贺家声望,其他同门都戏称他一声“师兄”,当中含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他不是不懂,只是懒得计较。
原本,他是打定了注意绝不到这书院来受罪的,来了就意味着一月之内回一次家,平常吃住都是在这座牢狱里,那不是要他命?可当他看到先生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这么低眉顺眼地跟人拒绝着说“不行”,再唯唯诺诺地答应“好吧”,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这书院生活,未必无趣。
就比如眼前,也不知先生昨夜几时睡的,课刚讲完,就累得趴下了。有意思。
他是不学无术,可作画是一把好手。研好磨后,寥寥几笔就把人勾勒出来了,贺公子看了两眼,再对比趴在案上那人,甚是满意。
他轻手轻脚踱到先生身后,先生还是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发现。坏心思起了,他拿起一支没沾墨的笔,将笔尖的软毫在先生耳廓描摹,可这人也就是拿手拍了一下碰到自己的奇怪东西,还是不愿醒来。
真没意思。
贺公子不太高兴了。转眼间又想到了个新主意,他不信那样还不醒。
他弯下身,一把就把人抱了起来,是抱新娘子进门的那种抱法。他动作已经放得足够轻了,但不意外地,这样还不醒就奇怪了。
先生睁眼一看,自己已经离了地面,吓得不轻,当即反应就是搂住了贺公子的脖子。随后立马意识到,这不对劲。
他平常说话不会很大声,讲课不会,叮嘱学生多吃时更不会。但现在,他是真的吓坏了,他冲那人喊:“放我下来!”
虽说是吼,语气也比平时严厉了一些,可在贺大公子看来,不痛不痒的,就跟蚂蚁在臂上爬过一样。
因而,贺公子甚至靠近了一点先生,耍赖说:“我不。”
边说还边往外边走。
“你想干什么?”先生羞愤,他哪里受过这样的礼遇,不论男女,从没有跟人这么亲近过。他想下地,可是挣不开这人。
太恶劣了,这公子哥,得罚他抄经书。
他竟然还毫不羞耻地解释:“我见先生困了,想抱您回房休息呀。”
眼里闪着笑意,真比昨夜的星空还亮。
在想什么?
该抄经书的怕不是他?
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