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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布衫有些旧了,洗得发白。但他站得很挺,宛如一棵寒雪中的青松。
贺祁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挥毫作画。
先生的声音很好听,温润如玉,语速也是不疾不徐,虽然讲的东西没什么意思,可看其他人听着有如沐春风之感,就知道先生是个有本事的人。
那当然了,这可是他贺公子的宝贝。
上次,他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潜入了先生的卧房,还带着装帧好的那幅“先生打盹图”。他藏在帷帐后面,打算着一会儿偷袭一把。又不禁想象先生看到那幅图的表情,会恼羞成怒吗?会呵斥他吗?会收下他的心意吗?
有点期待,还有点忐忑。
先生用火折子点燃了红烛,火光跳跃,映着先生的侧脸,明明灭灭,那张平日里清冷无比的脸上竟难得地染上了尘世的颜色,变得鲜活、生动。
先生坐下,拿出一本书,翻开。
他屏着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先生的身后,准备吓他一吓。先生却突然间起身,没有防备地就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先生手一哆嗦,手里的书也掉了,差点没站稳。好在贺祁即使扶住了先生的腰。再一用力,就把他揽怀里了。
贺祁嘴角勾起笑意,没想到这么容易啊。
还没来得及温存,先生就用力推开了他。
看到了罪魁祸首,怒气达到了顶峰。这个公子哥,真是,三番两次来挑衅,以为自己就是好欺负的吗?
还笑?那么好笑吗?
贺公子很识趣地,把手别再背后,低着头,收敛了笑容,乖乖巧巧地认错:“先生,我错了。”
“哪儿错了?”难得可以理直气壮地颐指气使一回,自然不能放过。
“不该吓您。”
“还有吗?”
“不该打扰您休息。”
“没了吗?”
贺公子这时候倒是像个五六岁的顽童,打碎了家中的名贵瓷器,沉默着,等待着长辈的教训。
但他才不信这人会真心认错,他早看出了贺公子的顽劣不堪,哪会那么容易就屈服认错,洗心革面。
可看到他这副样子,即使是装出来的逆来顺受的样子,先生的心里还是涌起了一丝畅快。
他不会真的责罚他的学生,虽说“严师出高徒”,可他使不惯那套。也就在治学方面会严谨一些,大多数学生是住在书院里的,因此在日常起居中,他对学生可谓关怀备至。他的学生大都还是服他的管教的。
除了眼前这个。
可就是这么一个放浪形骸的人,此时却乖巧地低头朝他认错,就算他曾经冒犯过自己,那估计也只是少年人的一时兴起吧,不必放在心上的。
他说:“好了,不怪你了,你回去歇息吧。”
贺祁闻言,眼神放亮了几分,连语调也提高了几个度:“先生,您不怪我了吗?”
“嗯。”他故作矜持地,以长辈身份高傲地只回他一个字。
面前的小狗崽摇起尾巴来了:“先生,我还想送您一件礼物。”
“不用了。”还想趁机示好?门儿都没有。
“可是,我准备了好久”他又委屈了。
装得可真像。
但他还是没办法,心软了。
“那你拿来吧。”其实,他是很期待这样一件他人“准备了好久”的礼物的,他父母早逝,从小就一人独自生活,从来没有人会给他准备“礼物”这样奢侈的东西。只是,对方还是比他小了一轮的学生,他实在觉得不合情理。
贺祁欢欣地拿起地上的锦盒,递给他。
他不敢受。看这包装,肯定装着的是很贵重的物品,他受之不起。
“这个太贵重了,你还是送给别人吧。”
贺祁一下子急了,也没有解释,直接扯掉了丝绸缎带,将盒子扔在地上,展开了那幅画。
正是他打盹那次,也是羞耻地被这人抱回了房间的那次。
画面里的人,虽没有面目,但身形与他相似,再结合贺祁之前所说,应该就是他无疑。
一时间,他说不准自己的心里涌动的是什么。
他给出了中肯的评价:“画得挺好。”
“真的吗?”
“嗯。”
“太好了!”
贺祁笑得灿烂。他忍住,没跟那人一道傻兮兮地笑。
贺祁画他好像画上瘾了,隔三差五就会送来他的画像。
他一方面气这学生不把心思放在正道上,气完后,照样把画收得妥帖,仔细藏好。
不知因为画中人是他,还是每幅画都有贺祁的题字和贺祁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