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之远的三叔榆叔林在城里给人冲筋、抹灰、刷腻子,说好听些也是个做装修的包工头,只是有时忙到脚不沾地,有时连着一个月没活。
现下榆叔林已经在家歇了半个月,每天和他不成器的儿子大眼对小眼,横看竖看都不顺眼。
他三婶是个闲人,又爱干净,从不在院里养鸡鸭,还特地在土墙根立了一圈黄篱笆,圈养了一株高高的美人蕉。
榆之远进门时,三婶正在给花浇水,一丛红色月季花被她养得娇艳欲滴。
堂屋的两扇黑色木门大敞着,榆叔林见他来了赶忙放下手里的白瓷碗,招呼榆之远坐下。
他三叔家自然是不缺几个柿子的,礼轻,重在榆之远亲自送过来的情意。
寒暄半晌后,榆之远不经意地提起与榆钱交谈的男人,做出忧心的神情:"钱哥看上去很怕他,该不是惹了什么祸"
榆叔林听完他的描述直皱眉,嘴里骂骂咧咧着“这个不学好的混蛋玩意儿”之类的话。
三婶耳朵尖,隔着一面墙听见丈夫的话便不乐意了,扯着嗓子喊道:"你又骂他做什么!儿子被你气得早饭都没吃。"
夫妻俩真要吵起架来榆之远是拉不住的,因而他赶紧转移话题:"三叔消气。我看那男人长相很周正,骑的车子还是永久的,倒不像个坏人。"
榆叔林朝他摆摆手,意味不明地笑道:"之远怎么学会以貌取人了?"
过会儿三叔收敛笑容,低了低嗓音和榆之远说:"之远知道放高利贷的吧?我听出来你说的那人就是邵庄一个姓桑的,听说他前几年一直在外面放高利贷,捞了不少钱。"
榆叔林又接着说,邻县有个男人原本在银行工作,后来开了一家小贷公司,雇了一帮混混做打手。男人自己从银行贷款,再以高利息放出去,干了不到一年,一家子都住上了市里的别墅,开起了锃光瓦亮的小汽车。
虽然说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抵得上普通人大半年工资,不是什么人都买得了的大件,但如果三叔的话属实,榆之远觉得男人能骑永久也不足为奇。
他总算知道榆钱为什么怂成那副样子了,可不就是欠了人的钱。都说欠钱的人是大爷,那也是要分情况的。
临近晌午,榆叔林非要留下榆之远吃午饭,他推辞半天,三叔才放他走。
榆之远走在林荫下,正与南来的杨芳容碰上,他妈肩上扛着被撑得滚圆的尼龙袋,压得腰背几乎要弯成九十度。
榆之远不容分说地夺过他妈肩上的重担,皱着眉头问道:“妈,你怎么自己背回来了,也不推个板车?”
杨芳容去拽尼龙袋,被榆之远身形一闪躲开,便跟在他后面托着袋底,着急地说:“哎呀,远远快放下,妈这不是忘了。我原来就想去地里除除草,摘几根嫩黄瓜回家做凉面,今天到地里一看丝瓜、豆角都熟得差不多了,就顺道弄回来吧。明天我去集上把这些菜和家里的土豆都卖了,再买点猪rou给你包饺子吃。”
离榆庙二三里地远的邵庄是镇里最大的一个村,每五天开一次集,三夏时节从早上七点开到下午五点,各式的摊位绵延百余米。
榆之远将肩上的尼龙袋卸在梨树下,直起腰来才和杨芳容说:“妈,明天我和你一块去集上吧,我怪想吃老槐树家的包子的。”
榆之远家的西北角搭了个不大的茅草棚,养的七八只鸡每天能下十来个又大又光滑的蛋,杨芳容一个人吃也吃不完就拿到集市上卖掉。
榆之远就是被公鸡“咯咯”的长鸣叫醒的,昨晚他一直睡不着,现在困得直打哈欠。
杨芳容在厨房里张罗早饭,榆之远闲来无事就拿起抹布擦拭矮木桌,一边用力擦着一边问:“妈,你认得邵庄一个叫‘桑根’的人吗?”
杨芳容正盯着灶台,不时往灶膛里添了几根柴火,左手不停地抽拉着风箱杆。她略一思索后说:“邵庄从前是有家姓桑的,不过听说丈夫和媳妇都死了,还有个孩子——”
杨芳容一想起来就变了脸色,面露不悦:“远远以后看见那种痞子离远点,妈虽然没见过,可听人说过他揍人跟要命似的。”
?
邵庄的集占了两条长街,街道不算宽,刚吃过早饭集上还只有摆着摊子的小贩,再过半个钟头街上就是人挤人了。
杨芳容备了两个马扎,她一边应付讨价还价的人,一边拿一支黄花梨木秤杆称菜,少有坐下的机会,榆之远就在一旁收钱、找零。
快到中午时太阳毒得很,街上没有了上午的熙熙攘攘,榆之远后背的衬衫被汗水洇shi了一大片,风一过皮肤就变得黏腻腻的。
见赶集的人纷纷回家吃午饭,杨芳容便去不远处的老槐树家买包子,榆之远闲来无事就低头数钱。
他荷包里装的硬币多是二分、五分的,一角的也有十来个。榆之远挨个拿出来放进他妈缝的绣花布兜里,一不留神抖落了个黄铜色的五角硬币。
硬币跟个球似的滚到了马路上。
榆之远赶紧去捡,一蹲下身正碰到了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