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庙,北方乡镇里的一个普通村子。
村口的石碑上刻着七百年前建村的历史,说是洪水泛滥使得难民北迁至此。村子周遭是大片大片的榆树林,放在城市里那得叫做"绿化",搁在这等穷乡僻壤就是占地了。
榆庙。名字里带着“寺”与“庙”的村庄里大多有座香烟缭绕的小庙,供村民们求神拜佛,祈福消灾。
去年夏天榆之远的母亲也去庙里烧过香,求她儿子金榜题名。尽管榆之远再三声明他如愿考上大学与烧香祈福是没有半分关系的,可杨芳容仍旧时不时的往庙里跑。
封建迷信害死人,榆之远心里骂道。
每每路过小庙,他总是目不斜视地快步往前走,生怕衣服沾上那股劣质檀香味儿。
三伏天里榆庙闷热得像烧砖的土窑,知了猴趴在树上“知了,知了”地没完没了,花蚊子专盯着细皮嫩rou的地方咬,能让人整宿整宿睡不安生。
榆之远被耳边蚊子“嗡嗡”声吵醒时天不过蒙蒙亮,他睡得迷迷瞪瞪时估计挠了不少下,现下蚊子叮过的皮rou起了数个红肿的包。
床头放着的清凉油原本是他防晕车买的,倒也可以拿来擦蚊子包。榆之远拧开扁平的瓶盖,往胳膊和大腿上细细抹上一层淡黄色药膏,碰到挠出血的地儿忍不住“嘶嘶”叫。
他昨天傍晚才到的家,一天舟车劳顿,又因为绿皮车上卖的吃食太贵舍不得买,一回到家就喊饿,小脸发黄的憔悴模样可把他妈心疼坏了。
昨晚榆之远吃完整张烙饼,喝了一大碗玉米粥后实在撑不住了,裤子都来不及脱,累得倒头就睡。
一大早醒来饿得他直喊妈。
榆之远瞧见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闻了闻腋下,汗臭味熏得他直犯恶心。榆之远找出一块毛巾,蘸水后仔细擦了擦身子,又从行李袋中掏出件白色棉衬衣换上,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头发,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才出了自己的房间。
厨房里,杨芳容早就给他备好早饭,方桌上摆着两根红山药、一个鸡蛋、一锅小米粥,还有一小碗用香油淋过的腌萝卜丝,生怕他吃不饱一样。
上大学后榆之远才喜欢了细嚼慢咽,因着生活节奏没有高中那么紧张,吃饭不再需要火急火燎的。
亲眼看着他吃过早饭,杨芳容才放心去田里干活。
榆之远家包了五亩地,平日里都是杨芳容一个人忙活,过麦、秋收时榆父也不一定能从外地赶回来。一年又一年,姑娘家的葱白素手生生磨出老茧,掌心粗糙又厚实。
榆之远他爸看了心疼,榆之远也心疼。
见他妈要走,榆之远忙回屋拿上件灰色粗布褂子,叫住杨芳容:“妈,我跟你一块去。”
杨芳容正用力拍打着手里的尼龙袋,扬起的尘土飞扬,呛得她直咳嗽:“行了,你连咱家地头朝哪都没认清。远远乖,再回去睡会儿,哎呦,昨天那个脸色可吓坏妈了。”
榆之远还要坚持,杨芳容有些不耐烦道:“你这孩子咋越大越不听话,不愿意在家待着就去给你三叔送袋柿子,好好谢谢三叔昨天特地去镇上接你。妈告诉过你,人情债——”
他妈一唠叨起来总是没完,榆之远怕得不行,赶忙打断她:“我知道了。对了,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杨芳容将袋子折成豆腐块大小塞进裤兜,叹了口气说道:“上次他往村里打电话我没接着,村长家的二妮儿帮我接的。快了,顶多就是过两天的事儿。”
榆之远上次放寒假时他爸还在广州打工,春节都没落到回家的机会。院子里的梨树发芽了榆季林才回家,榆之远却开学了。
清晨刚摘的西红柿被杨芳容一股脑儿地倒在了院子里,榆之远挑了十来个又大又红的,洗干净后装进布袋子里,又将剩下的拾起来放在厨房的灶台上,这才伸了伸懒腰准备出门。
七点多的太阳不怎么晒人,麻雀落在树上唧唧喳喳,榆之远心情不错,竟觉出这画面有几分诗情画意。
村里的主干路是每家每户出了些旧石砖铺成的,砖缝极窄,榆之远见过一个踩着细高跟的姑娘崴过脚。石砖路两侧各种了一排合欢树用来撑门面,细长的粉色花丝聚成一团,像把小巧的羽扇。
榆之远家在榆庙的东北方向,他三叔住在西南角,榆庙不小,他沿着大路走了七八分钟才向西拐。
路边坐着的女人们在他没走远时就假模假样地窃窃私语,榆之远听得一清二楚,无非还是他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榆庙的村头总少不了这几个婆娘,每天准点搬来马扎凑在一起。管他好的坏的,闲言碎语就是她们的一道下饭菜,说得越多,吃得越香。
榆之远见怪不怪,早就练就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本事。
榆之远走到三叔家门口才看到他堂哥,两人合抱粗的樟树正巧遮住了身形瘦长的榆钱。
原先榆之远只注意到树下有个坐在自行车上的男人,而且他一眼望过去便晓得那人个子不矮。
男人穿着米白的衬衫、雪白的橡胶鞋,跨坐在自行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