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初那日身体内真气乱窜受噬骨钻心之痛,被大黑驮着往西北走,痛了就停下来,不痛了再行。饿了自己猎些野鸡山猪,渴了便嚼冰饮雪……浑浑噩噩间不知道几次在鬼门关前打过来回,走走停停一个多月竟然真让他到了宁夏。
又打听到京城来的渊庶人被监军太监金吾送到苑马寺圈禁,与军户聚集的张亮堡挨着。
张亮堡住着的都是些军户家眷,还有些养马的牧军,以及受了军法处置的罪兵,净是些老弱病残,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抵达张亮堡那片低矮的村落,在一片茅草屋中找见了赵渊的那个院子。
不知为何倒忽然似近乡情怯。
大黑马拽着他的袖子,谢太初摸摸它的头:“你是对的,我这般狼狈……便不进去了。殿下素来心软,见到我受伤又要担心难过。更何况……我本修无情道,实在不宜再见殿下,乱了心神。”
这话像是说给马儿听,可心底有个声音在讥笑他自欺欺人。
他在夜色中的槐树下站了许久。久到屋子里那盏灯灭了,久到天边擦亮……积雪落满他的肩头,周围的眷户都开始出来活动,这才离开找了个角落疗伤。
从这一日开始,他总在疗伤之余,在门口那槐树下安静的站一会儿。
若有人来,他便会悄然离开。
可今日……
他来得早了些,知道那孩子搬光了赵渊仅剩了一点物资,本就有些犹豫。又在逐渐升起的日头下,瞧见赵渊清洁洗漱。
便是自云端跌落凡尘,乐安郡王的举手投足依旧得体优美,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风恬月朗、冰清玉润的气质,丝毫不曾被这人间泥泞遮掩。
谢太初走得近了些。
迈过了门槛。
又一次的轻易的、跨过了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防线。
清晨第一缕日光抚摸乐安郡王的面容,描绘他温润的轮廓。他闭着眼,还有些chao气的脸颊,在日光下如璞玉般朦胧剔透。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谢太初压下了因为心动瞬间翻涌的血腥气——若这是他谢太初躲不过的心魔,他缴械投降、甘愿沉沦。
*
“真人别来无恙?”赵渊甚至还勉强一笑问他,“是有什么要务,才从京城来宁夏镇?”
谢太初没料他这般反应,怔了怔,道:“我……没去京城。”
两人便这么对望,直到屋檐上落下了几只乌鸦,嘎嘎叫着,赵渊才有些仓惶移开视线。
“也是了……我拖累了真人。”赵渊道,“若真人当时不曾带我逃亡,想必已位极人臣了……真人救我以至于如此,我万分愧……”
他场面话还不曾说完,谢太初已经行到他身侧半蹲下,握着他的双手仔细查看。
赵渊一怔,便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手腕被谢太初握着,纹丝不动。
宁夏镇寒冷。
赵渊双手这些日子来早就粗糙红肿,起了青青紫紫的冻疮,关节地方已经皲裂,可见红rou,又痛又痒,让他在夜间也睡不安稳。
这双修长白洁的手,曾经抚弄过古琴,厮杀过棋局,还曾研墨挥毫……却如今被这般对待。
瞧着心疼。
“貂油是冻疮的好药。贺兰山里有貂,我一会儿便出发入山,打几只貂来炼油,给殿下涂抹伤处。再每日按摩,数日就会结痂好了。”谢太初对他说。
“不用……”赵渊道。
谢太初又站起来,看进那水缸。里面最后一点薄冰取出捂化了洗漱,如今水缸见底。
他便解开身上还算厚实的那件道服,披在了赵渊肩头。
“村后三十丈便有温泉活水流下,我提了水来。”
“不,等等。真人——我——”
赵渊阻止的声音,他哪里敢留下来听,提了两只桶便快步出去了,只留下赵渊一个人在院子里,身上还披着那件带着谢太初提问的道服。
他摸了摸那件衣服。
从衣服内兜里,那封被几经蹂躏、血迹斑斑的和离书滑落出来,落在赵渊膝头。
血迹犹如一朵朵的红梅,在寒冷中被润的边缘模糊。
赵渊看着那些血迹。
更觉哀伤。
*
谢太初在小溪旁济水,直到两只木桶都溢满为止,这才提到路边。
水是活水,从山涧留下来也凉了,到村头的时候还有了冰碴子,可看着清冽。无端就有一种仿佛为赵渊做了些什么的欣慰感油然而生。
大黑马在路边扒拉地面,找些枯草瞎嚼,看他这般卖力,似乎有些鄙夷,从鼻子里噗嗤了两声。
“家里的最后一些存粮被刚才的孩子拿走了。”谢太初对大黑马道,“殿下今日的饭食还无着落。”
大黑马甩了甩尾巴,踱蹄走得更远了些。
谢太初不以为意。
四周看了下。
苑马寺在张亮堡边缘,除了几个像是衙门的建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