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他或者赏雪品梅,又或者与好友长谈,实在无聊,便在罗汉床上翻阅各类孤本棋谱。
宽大铺满锦缎的被褥,烟雾渺渺时刻焖燃着的香炉,还有从来不曾冷下来过的地龙……郡王府的每一个冬天都显得舒适温暖。
可是此时……在黑暗低矮的房间中,那些京城养尊处优的生活模糊得仿佛是上一世的记忆。
梦中的鲜血、尸体、还有冤死的魂魄,似乎正从屋子里黑暗的每一个角落挤出来,血rou模糊。
是他的父亲、兄弟、族亲……还有他自己。
自来到宁夏卫,被拘禁于苑马寺内这个小小的院落中已经有两个多月。他拥有无数的时间,去回想过往的无数的细节。
那些他曾经习以为常的尊荣生活只是一部分。
更多的,是关于他从不曾放在心上的窃国之争。
他反复地去回想过往的十年,反复的去推演所有干系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含义……
犹如棋局般复盘。可绝杀之局,又如何解开?
若是他再Cao心些朝廷局势,若是他在多认识些朝中大员,若是他面对太子与宁王时再多心思……若是他没有将全部心思都放在爱恋享乐上,多学些纵横之术。
一切是不是都会不同?
一瞬间,所有怨恨冲破了刻意而为的克制忍耐。
像是有着实体般穿透他的心。
赵渊浑身猛然颤抖。
他抓住自己的胸口,面目痛苦,急促喘息。
恨吗?
他问自己。
——恨。杀父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他怎么能不恨?
甘心吗?
他又问。
——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一个被囚禁在边陲之地,被囚禁在军户牧军之中,身体残缺的废人,朝不保夕,还能做什么?
心脏上的痛楚的仿佛要炸开、就算是现下剖开心房,将心挖出来,也不能够缓解一二。
他咬牙,可是痛苦仿佛不是自心底而生,而是来自于rou体,每一寸骨头,每一处肌肤,乃至每一滴血ye都在痛。
痛得他银牙咬碎,痛得他浑身骨头嘎嘎作响。
可是他却还是将痛呼声忍下去,抓着薄薄的被褥,安静地承受所有的伤痛——像是这般便不算对命运低头,像是这般便不算狼狈到底。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天渐渐亮了,屋子里的一切变得清晰,那种痛楚终于褪去,赵渊浑身被冷汗打shi,缓了会儿才有力气下床。
他被伤了静脉的左手腕逐渐恢复了些力气,然而他也清楚自己能活命是因为残废,因此绝不可以被其他人知晓,平日里形式举动亦尽量注意不暴露。
床头放着一个简易的轮椅,做工歪歪扭扭, 没有靠背,甚至没有软垫。赵渊将自己挪动上去,冰凉的触感让他周身不适,一瞬间他就想念起自己被遗落在天寿山的还巢。
这是陶少川找了个人给他加急做的。
他不应该挑剔,没有这个轮椅,他只能在地上爬着进出,他应该感谢陶少川。
不只是这个——
阚玉凤一行人伪装成商贾将他送抵宁夏镇后,因本就身负巡边要职,留下陶少川照顾他。
可是就在十一月底,腊月前,鞑靼依仁台部劫掠甘州永昌卫,陶少川留下食物煤炭等简易生活用具,便带着剩下的十几人从赤木口穿过贺兰山直奔甘州而去。
陶少川年纪轻、本就瞧不起自京城来的公子哥儿,去得太仓促,留下来的东西,倒被用了个七七八八。
尤其是煤炭。
就算赵渊万般节省,只在晚上多放一铲。然而小一个月以来,那筐炭见了底,快到头了。
要到头的不止是炭,还有食物。
不过这些暂时倒不算今日的头等大事,便是落到这般田地,昔日的乐安郡王每日清晨的头等大事,便是自己转动轮椅到院子里那口大缸前,洗漱整洁。
缸里的水也见底了,都是冰,赵渊砸碎了上面的浮层,用手捂化了,擦拭发丝和面容,还未等他做完动作,旁边那个杂物房里就有响动传出来。
大约是天蒙蒙亮,里面Yin暗看不清路,有人抱着一包东西从里面摔出来,估计是磕绊到了什么。
他回头去看,东西散落一地。
有小半袋玉米面,一块儿干饼子,还有一小把黄豆。以及最后一些炭。
他这小院子没被锁。
门口拦了一个高门槛,看守压根儿不怕一个残废跑出去。更何况苑马寺这片都是军户驻扎的营地村落,外面荒郊野岭,大冬天的也无处去可去。
因此从半个月前就感觉库房的东西少得快,有个什么小贼常来。听见过响动,出去看过,可惜他行动滞后,一直未见其人。
今天算是撞上了。
似乎是个姑娘。
“大爷饶命。”她声音有些慌乱,“我……我爷爷……病了……粮炭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