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累与惊吓交迫,樱贤二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后半夜。许是夜里风大浪急,他这虚弱之际,似乎有晕船的架势,扶着洗手台大吐特吐,腹中空空,只呕出些酸水。
何仲棠被闹醒了,倚门袖手旁观,笑道:“这么快就怀上了?——是我的么?”
病号懒得理他,自行漱了口,往床上一歪,斜斜地拉上被子。躺了不到片刻,又踉跄着滚到盥洗室,吐了个玉山倾颓。
瞧着这么盏风雨飘摇的美人灯,何仲棠摸摸后脑勺,收起漫不经心的嘴脸:“这么娇弱,真病了?”
废话。樱贤二怒得有气无力:“你出去,我要上厕所!”
“不用我给把着?”
从前没发现何仲棠是个油嘴滑舌撩猫逗狗的浮浪人,敢情对着自己,就露出真面目了。
也对,犯不上尊重,横竖是无所顾忌的。
樱贤二一把将他关在门外,苦恼这rou体虚弱与Jing神脆弱互为因果的恶性循环——嬉皮笑脸并铁石心肠,他怄不过这样的何仲棠。
“肚里早该没食儿了,还拉?可别拉脱水了。”
咣当一个纸卷砸在门上:“少幸灾乐祸了!”
“我记得,那儿可就一卷手纸。”
“”什么德性。
做好绝不搭理何仲棠的准备,小解完毕,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发现室内空空荡荡。
船体更加颠簸,他压抑着恶心,腾云驾雾地倒回床上,这才后知后觉:海里受刑的后遗症、晕船的症候和第二次戒断反应,不约而同地一齐光临了。意识不到还好,一觉察就是病来如山倒,浑身无一处不难受,而且难受得五花八门无所不包。
偏这时候,他妈的何仲棠没了踪影。
窗外涛声肆虐风雨交加,他干巴巴在这儿苦捱,四周静得叫人心慌,像是远离人世的一枚弃子。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叫他就会答应”,随便叫一声,就知道是糊弄人——恍惚的念头奔流无羁,不经意间,口中已然泄愤似的喊出了声:“何仲棠!”
门应声推开,来人端着热腾腾的汤碗:“越发地不懂礼数。——等急了?”
被他恰好听到那声呼叫,樱贤二被撞破丑事一般,拘谨地低了头,又连忙抹了把脸:“你去哪了?”
何仲棠把银丝面放在桌上:“你说去哪了。海上不比家里,下人随时尽着。抬头。——叫你抬头。”
樱贤二指甲掐进rou里,抑制不住牙齿打战,抢在未知的冷语之前,自行交代:“瘾头上来了。”
“这回长记性了吧?”何仲棠先用手背探了探,又贴过额头一试,“有点儿发热。”
很土、很家常的法子。
脸上烧得更甚,眼球胀疼,他很清楚这场风寒因何而起,口中却讷讷地吐不出异议。一方面,打心底怯了,另一方面,实在不想打断眼前的这点好。怏怏地耗在病中,神志说不上比前次更清醒还是更疯狂,他勉强维系着一点褴褛的体面,没好意思向何仲棠讨要毒品。
“再不吃该凉了。”
打抖的手顺从地扶住碗壁,他明知是悬崖却鬼使神差地冒了险:“恐怕会洒。”
何仲棠的手覆住他的,“所以呢?告诉我。”
樱贤二愣愣地看着他,像再也说不出更露骨的话,低下眼,突兀而自失地一笑。
何仲棠忽然不想再追问了。转而靠坐到他旁边,像怕惊动了谁,端着碗只细细挑了一绺,“尝一口看饿不饿,吃不下不必强吃。”
大概是烧糊涂了,樱贤二摇摇头,迟缓地看着他说:“不饿,但是想吃。”
何仲棠承认自己某一时刻受了蛊惑。揽着那具发疟子似的身体,一口一口送到嘴边,还要留心他咬到筷子或舌头。非是逢场作戏的露水情意,倒像认领了一个温顺无靠的陌生生灵,心头是朴素但沉甸甸的重压。
而且,对方明明就是在生涩地撒娇,他反而无法以这字眼相调侃,怕将刚刚冒头的触角吓回壳里,只能正正经经地问:“还吃不吃?也不要过量。”
樱贤二顿了顿,点头。
头顶传来无奈的声音:“不吃我也不走。”
于是改成了摇头。下意识地摸摸肚皮,再次摇了摇头。
灯下,何仲棠望着他素直而拙朴的模样,宁可他一直卧病。趁着胸中薰蒸地这股和风,何仲棠耐下性子问他症状,事无巨细,以便对症下药。起初是挤牙膏式的,问哪才答哪,何仲棠干脆板起脸,要他不好好答就自个儿呆着。
樱贤二拽住他,“细说就没完了。”
何仲棠看他瞳孔都散了,知道他遭罪不轻,捡紧要的问了几句,就拍拍他说:“等我一阵。”
“你去哪?”
何仲棠递给他一本打开的西文杂志:“看完这篇我就回来了。到时候给我讲讲什么意思。”
樱贤二悻悻地不松手:“我是病了又不是傻了。”
黏人黏成这样,还说没傻。何仲棠没点破,哄着他,快手快脚地端来一个托盘,上头是全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