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两个人,面孔朦朦胧胧的,怎么揉眼睛都看不清,但仿佛是很和善。
“你要不要喝水?”
樱贤二摆了摆手:“多谢。请教两位兄弟,这船是往哪里去的?”
“回港口,见我们先生。”
“你们先生是”
“别怕,我们先生人很好的,你要是没处安身,就先跟我们将就一晚。”
“贵处是?”
“没什么可‘贵’的,做些海产贸易罢了。”
樱贤二松了口气,至于为什么要松口气,似乎只是种强烈的直觉,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小船一直慢悠悠地行驶,像没有尽头。他记不清何时登的岸,浑浑噩噩就被带到了一处厂房。“先把你托给我们先生,我们哥俩还得去卸货。”
尽管潜意识里觉得很危险,他找不到正当理由回绝,只能由着两位救命恩人将自己领进去。
走廊幽长,灯光昏暗,这场景莫名眼熟,像是回了老家,回到云须那栋小楼。日式的推拉门自动地拉开了,豆大的灯光,桌上沏好了新茶,一个侧影坐在那儿。
两个船夫叫了声:“先生。”
那人在黑暗中转过正脸:“樱君,人生何处不相逢。”
“——何某,真是荣幸之至啊。”
惊醒的时候,樱贤二不知该庆幸,还是宁可钻回噩梦里——飘摇的小船上,他两手被宽胶带缠在背后,双腿并拢着,胶带层层裹住脚踝,最后大腿小腿对折捆起,给绑成了粽子。
一下子了悟了,他怒吼:“你们是何仲棠的人?!”
不然,这么偏僻的海域,何来孤零零一艘小船?
船上两人不答,他眼睁睁看着小船一路回返,大概是要回到艇中的船只储藏室。这一叶扁舟,根本就是何仲棠遣出的!
他会不会在甲板上目睹着全程?
一想到他要这副模样被那人眼见着逮回去,便不寒而栗。那双眼漠然时,看人像是看待死物。打了十年交道,他所熟悉的目光,而今轮到了他身上。
担惊受怕了整个回程,然而临近那艘艇了,他仰头探看,甲板上保持着先前的狼藉,空无一人。连假想的恐惧都在自作多情——逮回一只阿猫阿狗,焉得他姓何的亲自出面。
小船被艇身吞进腹中,两个船员将他连拖带扔地弄进舱室,摔在何仲棠面前。
何仲棠放下玻璃樽,“轻点儿。”
“是。”
“回储藏室吧,架子上有酒。”
“是。”
待人退下,樱贤二惨淡地笑笑,说出噩梦中本属于对方的台词:“何先生,人生何处不相逢。”
何仲棠并不给他松绑,蹲在他面前,扳着他下巴喂了些酒。烈酒入喉一路灼烧,像吞了热炭,腹中腾起令人颤栗的暖意,他喟叹一声:“久违。”
“故弄玄虚。我何曾短了你的用度?”
“鬼门关回来,再世为人,当然是久违。”
“既然再世为人,是否洗心革面了?”
“哈哈,洗心?难道不是洗了屁股等你干。”
何仲棠四平八稳地答道:“这话倒是Jing辟。那就听你的,再洗个彻底。”
“好。不如你的意,就要使手段。何仲棠,你作践了人,还指望人千依百顺投怀送抱,没有这种道理。”樱贤二死鱼似的微微阖上眼,厌倦了一切打机锋的文字游戏,“我再怎么不成器,自问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贱骨头。何仲棠,你没戏。”
何仲棠将他扛在肩头,走向甲板上停着的私人直升机,听他一声一声地对自己指名道姓,觉出了些无由的新奇和悸动。
从前是一团和气,后来是尊卑分明,樱贤二极少直呼他的大名——还是这么一字一顿、不夹杂任何目的地叫他,只是为了重重标出他这个人,要他认真听。
何仲棠将人放在狭窄的机舱里,用强力胶带一圈圈把对讲机固定在他脸侧:“哪怕你假装听话些,也能少吃些苦头。”
“那你何不假装温柔?”
“也对。勉强不来。”飞行员不闻不睹地在前方驾驶,直升机缓缓爬升,何仲棠替他绑好吊索,“不拔了你的一身刺,你乖不了,我养不住。”
“别捞我,就一劳永逸了。”
“就是粉身碎骨,碎骨不该是我的?这回好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疯了!”
“自己的东西,没有乱扔的道理。”门开了,高空的罡风肆意呼啸,何仲棠抚过他英挺的眉骨,“要是回得来,就别再闹了。”
“闹”?
何仲棠看似正常,其实疯得自成一体,无药可救了!
念头来不及成型,他被抛出了机舱,强烈的失重感便将他撕裂又揉碎。耳机里传来那把永远镇定的嗓音:“想明白了,就叫我。”
风原来可以如此锋利。
下坠,下坠。
如果绳索过长或飞机降得太快,任他自由落体般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