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樱贤二站在镜子跟前端详自己。
好皮相,坏心肠。
说Jing明,关键时刻糊涂。说糊涂,又哄骗不了自己。有小聪明,没大眼光;有小脾性,没大志气。
不知他那生母要作何感想。他靠着她给的起点,步步为营发了战争财,随心所欲地为恶,又信马由缰地挥霍,透支了生命,至于今日。
难怪自命帝国军人的同僚看他不顺眼。
可那又怎样?
流着杂种血ye的世界公民,还指望他为什么民族什么主义献身么?
自我开解着,沉淀在心底的却是挥之不去的两个字——报应。
有生以来,头一回这么沉静地自我审视。抛开生母给他的教育,天赐的相貌,冥冥中的运气,乱世这一舞台,以及自己的一点欲望和野心,还剩什么?
小聪明,小伎俩。贪婪,放纵。——苟且,沉沦。
而何仲棠惯会给他的这种种恶习煽风点火,惯会利用他趋利避害的天性。反正对何来说,能像Cao纵提线木偶似的,把自己攥在手里找点乐子,就够了。谈别的,岂非缘木求鱼?
他换位思考,扪心自问,冲着镜子一点头:是啊,缘木求鱼。
换了他,也乐意让对方心头悬刃,一时棍棒,一时甜枣,搓圆揉扁,直到身体与情绪都Jing微地拿捏在手,直到对方所思所梦都是无中生有的、关于他的恐惧,连记忆的碎片都为了他而扭曲、重组,编织出虚幻的噩梦。
这种快感,他不是不能理解,他当年也拥有过。
只是他一介凡夫,即便熟知里面的道理,依然无法免俗。否则,也不至于攥热了刀片还下不去手了。
说曹Cao,曹Cao到,镜子里多了个人。
何仲棠云淡风轻的:“刚刚怎么不动手?”
他睡得浅,樱贤二梦魇和呓语时就醒了。之后,那家伙惊醒,他扮作熟睡静观其变,感觉到那双手卡在他咽喉,始终也没能掐下去。
樱贤二怕他已经怕出抗性,麻木地回答:“没把握,也走不了,难道跟你殉情不成。”
何仲棠从臂弯里抽出外衣,给他披上了,问:“这么冲动,不像你。该不会看上我了,急于了断吧。”
“我最大的错,一不该养出那瘾,二是做戏把自己折进去。一来二去,倒把自己骗得不尴不尬。”
“弄假成真?”
“真不了。”
“可假也假不彻底。”
这等的默契,结果是跟这么个人。樱贤二自嘲地看着他:“前车之鉴,很可悲的。等你失势了别落到这一步。”
“你就断定我不会配合着假戏真做?”
“现在不就在做,但有意思么?”
“至少能给我一个留下你的理由。”
“果然。”樱贤二乐了,“这两天我就觉得你卯着劲要把我处理掉。”
“何以见得。”
“末日温存——像赏了几顿断头饭送行酒。还过来住,见缝插针多玩儿几回,一般就是要扔。”
“那你呢?就手儿勾引我,叫我狠不下心?”
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只好反问:“成功了么?”
何仲棠沉默一阵,居然罕见地叹了口气:“要不是放不下心,养你到老死,又有什么。”
“怕我害你?”
“说不怕是假的。”
“那还冒这个险?”
“上瘾。”何仲棠出神地微笑,“你是样毒品。头回见到你,我心说,这个小日本儿,只要有机会,怎么着也得得到他。”
“不管我情不情愿?”
何仲棠笑着摇头:“不管。顾不上了。”
“也不怕玩儿腻了不好收场?”
“就算腻了,一个你,我还养得起。”
樱贤二听着他这些不掺水分的回话,像在冰冷刀刃上尝到了劣质的蜜糖,伤人是真,膈应是真,不正宗的甜味也是真。
“就为了副合心意的皮囊?”
“已经是可遇不可求。”
“情种。”
“讽刺我。那你爱听什么?你人品高洁蕙质兰心,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樱贤二惊讶于自己还能笑得出来:“胡沁。”
夜太静,不忍高声,仅存私语。他俩并肩坐着,像一对最离心离德的倾盖知己。
觉出旁边的声气越来越迟缓,何仲棠问:“困了?”
没回音。
扭头看,对方眼皮都快撑不住了,却还定定地注视着他,内容复杂,粼粼的水一般沉重。
想起他梦中的呓语,何仲棠忍不住说:“我和云须,不认识。”
“之前还说睡过。”
何仲棠无奈地笑了:“傻子,我比你还小两岁。”
“四十岁的女人就很老么?况且她还驻颜有术。”
“我对女人行不行,你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