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云目送苏绝意走远,自己却在廊下站着 ,他在原地静默一会儿,终究还是出声喊了林隽回来。
林隽听他二公子有事叫自己,便匆匆从白象草垛里跑出来,他手里头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扔,仍旧捏着个草根儿在掌心,整个人气喘吁吁的。
林隽边喘气便问他:“二公子找隽儿何事?”
林惊云替他拂落肩上灰尘,低声道:“你且去帮我查查苏绝意此人的根底;越细越好。”
林隽没有迟疑,道一声是。
林惊云:“今夜七月七,我晚上去宫中赴宴,你便留在府内照看一二,不必陪我去了。”
林隽忍不住问他:“是要同三公子一起去吗?”
林惊云摇摇头。
廊下穿堂风有些凉,林惊云用衣袖掩着唇轻轻咳了几声。
林隽心疼他,当即把自己手里刚则好的草根子也给撇了,上前去轻拍林惊云的背。
“今夜安王与我一同去。”林惊云道,“有点东西我要亲自问一问他。你只管留在府中好好照看大哥和折水便是,其余的都不必管。”
林隽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他,撅着个小嘴嘟囔道:“好好好,二公子一贯便会留着我干些芝麻大小的事;不过既然二公子都如此说了,那我当然得听您的了。”
“只不过——”林隽顿了顿,睁着一双猫眼狡黠看向林惊云:“二公子上回说好要教我学史书,这下可不许再抵赖了。”
林惊云忍不住上手去蹭蹭他的发,眉眼之间也不禁染上些许笑意:“好,这些事了了,我便亲自教你一些。”
林隽嘿然一笑:“便知道二公子最疼我了。”
两人都自顾自说着话,却没留神到外门边上正趴着个人影,那人待到林隽重返白象草垛时才堪堪隐了身子。
于夜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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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在东齐来说乃是大节,是家家户户都要吃巧果,外出踏青游乐的。
临近王宫宴饮前,果不其然是沈孤城带着一众人和轿撵来相府接他去的。
林惊云一早便猜到他会来,因而面上波澜不惊,见他来了也只是淡淡道:“这便走罢。”
沈孤城平日里封地虽是就在白玉京,然而他到底只是个富贵闲王,平素能私下里跟林惊云见面的时候并不多。
沈孤城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似是有千言万语挂在嘴边;然而这些却终于都被他尽数嚼碎了吞回肚子里,沈孤城叹了口气道:“这里人多口杂,我们先出去。”
上了轿撵后,两个人各自坐在一头,于路无话。
轿撵停在宫门前,外头的宫人还要跟着,却见沈孤城冲他们摆摆手,允他们留下便可。
这时候宫里尚且还没到点宫灯的时候,两条幽幽长巷看着如同鬼魅,加之落了叶子的枯枝横斜,竟看着叫人有些惧意。
沈孤城见他脚下步子一顿,自己也跟着他停驻下来,饶有兴致随着林惊云的目光往前看去,而后轻轻笑了一声道:“平安是不是觉得这宫里又冷又黑,看着骇人极了?”
他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回答的意思,只好开口道:“其实我在这宫里活了这么久,每每自己走这条廊道之时尚且还有些心悸,更何况是你。”
林惊云打断他:“你今日特来相府接我,定然说的不仅是这些琐事。安王殿下到底所谓何事,不妨直说。”
沈孤城眨眨眼,眼底又是无奈又是痛惜。
他握住林惊云的肩,紧紧盯着那人眉眼之中的波澜情绪,似是生怕错过其中半分波动:“这里没有旁人。平安,你实话跟我说,你跟陵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留你在翠微宫过夜,便真如外头谣言所说,是……是你做了那些勾当么?”
林惊云掀开眼皮笑了一声。
他缓缓拂开肩上那双手,而后如同掸灰一般拍了拍身上衣料。
他问道:“你是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沈孤城目光闪烁:“我信你不会做这些事。”
林惊云坦然一笑:“有时候流言蜚语未必便是空xue来风。安王殿下,若我能一直留得摄政王这个爵位,安知后世史书会如何写?”
沈孤城被他问得一噎。
林惊云接着道:“谁踩得高,谁便是正统。哪怕我曾经坠入污秽深沟、哪怕我如今做的事都足以叫人拿唾沫淹死一遍——”
“可那又如何?来日史书工笔,我仍旧是东齐的异姓摄政王,位极人臣,鞠躬尽瘁;林家满门都是忠心肱骨。”
“来日入宗庙,供万人朝拜,无数举子文客赋诗颂我——”
“啪——”
声音霎时消散在夜里。
沈孤城高高扬起的手还没放下,仍旧剧烈颤抖着,他面上又是震惊又是不可置信,乃至于眼底还有些难以化解开来的难言意味。
林惊云被他打得头一偏,嘴角登时便尝出来些许血丝味。
他淡淡笑了声:“你与旁人本就并无分别,何苦来亲口听我说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