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起来,那大概是王航三十多年来最美好的一个春天。春风吹着对面单元楼下的梨花,吹着垂柳枝条上的绿叶。而王航正过着比神仙都滋润的生活,他打工的酒吧装修重整,老板给他三个月的带薪休假,他便每天跪在床上,将腹部卡在窗台,半个身子探在外面看小说。
王航本以为又会是普通平凡的一天,无非就是看看小说,整理整理冬天的棉衣,或是坐在母亲的缝纫机旁朗读海员父亲邮寄来的信,每每一封信读完王航的母亲就会紧皱眉头,恶狠狠的警告王航捏紧鼻子,别闻见海风就想往海上飘。
那年的五月十一日,王航还是像往常一样卡在窗台上看小说,他这些天像鸟窝里探头的雏鸟一样把自己楼下这点儿地儿摸了个门儿清,张大妈李大爷的儿子都开什么车,张大爷李大妈的孙子都骑什么车,谁家上高中的坏小子勾搭了谁家上初中闺女,王航把这当成一种消遣,每当听到汽车的轰鸣他便放下手中书,仔细查看是谁家的儿子下班回家还是谁家的姑娘上班出门,当然,猜来猜去就那几辆。
今天他如愿以偿的看见了一辆从未见过的车,是辆小型皮卡,车厢里满满当当捆着好几个箱子,车走到梨树旁就停下了,一个腕上带着银镯子,颈上挂着银项圈儿,脑后续着长生辫儿的“民国条子”下了车,紧接着便是一个中年男人下了车,他解开车上的绳子,毫不费力的搬起一个箱子,他冲倚着梨树看书的“民国条子”喊道: “廉水生!别他妈看了!过来搬东西!” 王航第一次听到水生这两个字便觉得名如其人,水生这两个字跟银镯子、银项圈儿包括颈后挂着的小辫儿异常符合。
王航觉得自己就是为航海而生的,若不是碍于母亲的阻挠他早就飞到海面上去了,王航时常看着自己父亲带回家的大海螺壳儿出神,他甚至找不人分享海螺壳里的声音,看见廉水生后他觉得自己找到了。
王航看着张大妈扭着肥硕的身子向自己家的居民楼走来,他只在心中数了三十秒便听到了张大妈沉重的喘息,伴随着急切的敲门声,张大妈一喘一顿的向自己母亲诉说小区来的“不速之客”,语气急促且愤怒:“小刘!我一直看中那房子让人住了,你说这物业混不混蛋,我每回提都说业主不租……”
张大妈看中的房子便是廉水生要搬进的房子,这一片是回迁房,空房稀少,而张大妈一心想把自己儿媳挤出去,又舍不得儿子往远处搬,便一直盯着唯一一处空房,偏偏业主不租,张大妈就像只雄鹰一样盯着牛群里唯一一只野兔。
王航觉得门外无休无止的抱怨特煞风景,张大妈每天跟家吃的满嘴流油,廉水生一来她就盯着人家脖子上的项圈,腕子上的银镯。张大妈衣服三天两头不合适,家里没有缝纫机就来王航家找“小刘裁缝”占便宜,王航意外的发现自己与廉水生的卧室正好对着,王航看着对面的忙碌的爷俩特想参与其中。王航溜达着下楼,溜达着走到那辆皮卡前,廉水生正拽着写字台的一头拼命的放下拖,王航连忙上去搭了把手,廉水生抬头一笑说了句谢谢,王航这才看清廉水生的脸,此人面容发白眉高眼深,唇薄而小,一副苦相。
等王航帮人家把东西搬完便也熟悉的差不多了,廉水生他爸拍着王航的肩膀道谢:“谢了啊,哥们儿,多亏你搭把手,要不我们爷俩得搬到黑,我叫廉响,你叫什么?” 王航其实特想说自己叫戴尔(联想跟戴尔同为电脑制造销售公司)但还是哭笑不得的回了句:“叔,我刚二十呢,就是这几天歇班儿没刮胡子……”
“………………”
廉水生捂着嘴蹲在地上偷笑 ,廉响顶着一张尴尬羞愤的脸,硬着头皮回了句: “咳,那你们年轻人聊吧,我回了啊水生。”廉 水生一只纤细苍白的手伸到王航面前 “我叫廉水生,今年十九。”
“我叫王航。”王航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发现廉水生名里的水字不是温泉里的水,而是小溪里的泉水,他握着廉水生的手轻轻晃动,银镯上的铃铛便开始叮当乱响,王航心头一喜,脑中浮起句(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
“刚才多亏你了,那写字台跟床齁沉,我跟我爸还真搬不动。”
“咳,多大点事儿,要不…我再帮你收拾收拾?”
廉水生咋舌,这人真实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