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竹响彻不眠夜,灯火染亮雪漫天。
时值新岁。
前堂门槛踏破,恭贺往来络绎不绝;后苑才堪堪学会走路的小公子落了单,偷偷爬下台阶,溜到院子里好奇地用小手去接半空飘落的片片雪花。
庭院白梅开得正好,寒风吹雪,暗香涌动,毫不客气地扑了娇贵的小公子一脸。
“阿嚏!”
“噗。”
有谁偷笑。
小公子捂住鼻子,怒气冲冲地瞪过去,然因天生长得冰雪可爱,再加上那一身喜庆的红缎新衣,无论如何也觉不出凶恶来,反而显出几分灵动娇憨的神气。
——那是凡尘稚童才拥有的活泼灵动。
比起他熟知的、名为连玄的仙人,这是被埋藏在旧日光Yin里、连仙人也不知道的记忆深处,未脱凡性、未通世事的小公子。
是他未曾见过的小师尊。
少年人的身影从树后转出来,虽面对一稚儿,却是礼数周全地恭敬作了一辑:“抱歉抱歉,在下绝非有意嘲笑,只是心生欢喜,情不自禁而已。”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更何况他从未见过眼前这奇怪的人,瞬间便把方才之事抛于脑后了。
他含糊不清地用软糯的语调问道:“你是谁啊?”
少年微笑:“我叫越安。”
越安?
孩童用仅有的脑容量认认真真思考了一番,疑惑:“你也姓越啊,那你是我的家人吗?”
越安单膝跪在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同样认真地回答:“是的。”
——从我唤你第一声师尊的时候起,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永生永世,我将是你唯一的家人、恋人、主人。
除了我,不会有任何人可以留在你身边。
无论是未来,还是过去。
好想知道,师尊以前的名字是什么呢?
“我叫越安,你叫什么?”
少年循循善诱。
越安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伪善得像极了街头拿糖果诱惑小孩的人牙子,而面前的并非他所了解的那位令人敬畏的仙人,而只是一个荏弱天真的区区孩童罢了。
所以理所应当地,小公子弱弱后退两步,露出了明显的怯意,随后转身就蹬蹬地跑走了。
首次享受到把师尊吓跑待遇的越安就这样被晾在院子里。
开始浑身冒黑气。
是真?冒黑气。
黑色的烟雾消融了轮廓,与之接触的景物就如同纸片一样轻飘飘地被灼烧成飘零的灰烬。
少年的身影只剩下黑色雾气组成的模糊人形。
那是他不曾见到、也无法插手的过去。
但,过去皆为已经发生之事,无法改变,然而记忆却可以改变。
师尊,如果你未曾修仙,不斩七情,可以再对我说一次同生同死的誓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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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繁华昨日死,一朝天子一朝臣。万千光鲜面,须臾化尘灰。
为官者的命运,大概如此。
昔日门庭已罗雀,越府便如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有人卷着家财早早消失,有人被拖去上交了头颅,有人遭遇仇家报复尸横山野。而那处于这浪chao旋涡中心的人,哪有幸免于难的道理?
仅剩一养在深院无人识的无知幼童,混在一片兵荒马乱里,被一不起眼的平凡妇女匆匆救走。
她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因此大多数时间都在流浪,时而打一份零工勉强维持温饱。
妇人生来命苦,早些年丧夫无子,曾受了那富贵人家一星半点的恩惠,未读过诗书却无师自通了涌泉相报的道理,在人人恨不得撇清关系的时候当了那根救命的稻草,拖着小油瓶义无反顾地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祂们遇见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从此一个迈入仙途、前途无量,一个孤苦伶仃、终老凡尘。
本该如此。
然而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比之前稍微长高了一些、也消瘦了一些的小少年一脸困惑地,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越安说道。
“忘记了吗?我叫越安,是你的家人。”
越安轻轻握住小少年柔软稚嫩的手掌,以毋庸置疑的态度,插入了祂们的生活。
“我会保护你的。”
如果我满足你的所有愿望,你会爱上我吗?
如果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你会属于我吗?
稍微有些,迫不及待了。
黑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弥漫开去。记忆的世界被悄悄地扭曲向另外的道路——
名为越安的年轻人自称是前来寻亲的远方亲戚,很快取得了祂们的信任。
他们在山村里定居下来,渐渐融入了那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