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前。
皇帝远远就在御辇里见几个小太监推搡着一个人。
一个雪地里跪着的人。
这人头上身上全是雪,却仍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你们方才是在做什么?"皇帝下了辇呵斥道。他昨日是气话,也不曾想到高卿竟会在跪了一天后又固执地在午门外跪了一夜。文臣向来身子骨就薄弱,这样冷的天气,又下着雪。
皇帝不敢再想,心中有些后悔。
为首的那个太监脑门在雪地上狠狠磕了几下,将蓬松的雪砸的嘭嘭响,禀道:"陛下,奴婢几个方才是在唤高大人迎驾。"
皇帝紧蹙的眉舒展了些。
"高大人,陛下来了,起来罢。"海明尘在一旁道。
跪着的人没有反应。
皇帝心中一跳,却见海明尘更快,上前几步,手叹了叹鼻息,又搭在人腕上,过了一会儿道:"陛下,高大人只是冻昏过去了,并无大碍。"
皇帝这才放下心来,但面色仍然有些不快,"将人抬到明华殿吧。"
"是。"
"等等——"皇帝制止了几个正要搬人的太监,上前解开了高大人身上的披风。
经过一夜风雪寒露,披风已经shi透,有些地方甚至结了冰,皇帝摸上的时候只觉得Yin冷入骨。
这样一件又冷又硬的披风,竟然披了一夜?
"这披风"皇帝皱了皱眉。
"陛下,"海明尘先跪了下来,请罪道,"这披风是奴婢命人给高大人备下的,奴婢愿意领罚。"
"这是朕欠考虑了。"皇帝摇了摇头,解开明黄披风系带,覆在了高大人身上。
"带走吧。"
温暖,柔软。
这是高望离醒来时的感受。
但只维持了半晌,他就从满目明黄中清醒,挣扎着起身。
"高卿,你且歇一歇罢。"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高望离转过头去,就见年轻皇帝斜倚龙榻,手中执着一卷书,含笑望来。
"陛下,臣"高望离试图起来,却发现经过一夜,身子实在动弹不得,只好道:"臣不能见驾,实在有罪。"
即使未曾踏足,凭借周围装饰,他哪里还认不出这是皇帝寝宫,明华殿呢。
"无碍。"皇帝摇了摇头,这在他看来着实不是一件大事。
只不过,维持着可笑的体面罢了。
高望离虽然无法行礼,但还是挣扎着撑起了半边身子,他侧望着皇帝,面色认真道:"陛下,江南粮荒之事"不能再拖了。?
一卷书帙抵住了他的唇。
"高卿,朕不想听到这些。"
皇帝站在小榻边,身子微倾,耳后长发散落两侧,刚刚好垂在高望离的脸上,随着皇帝说话而若即若离,有些痒痒的。
这距离不近不远,恰好能感觉到皇帝说话时的热息喷洒在脸,可也不能再近。
"高卿,不要在说这些事了。"皇帝的声音仍是温温和和的。
高望离怔松少许,右手握住书卷另一头,追问道:"陛下不会以为这天下,真的如百官平日所奏那样,河清海晏吗?"
他这样着实有些大不敬了。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温和的,又有些散漫的目光在高望离身上逡巡。
明华殿内小火炉烧的正旺,火光从镂空花纹里跳出来,跃到皇帝秀美的面庞上便成了燎燎绯色,艳艳生姿。
高望离与皇帝对视,看着他眸中一点火光跳动,明灭不定。
他的眼底,心里都是那片燎热的红,耳边是银丝木炭被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
欲出口的话也哑了声。
两人对峙片刻,皇帝忽然笑了,抽走书卷,在小塌边坐下,"朕以为又如何?朕不以为又如何呢?"
皇帝笑了好一会才停了,低头耐心地将书卷的每一页都细细展平,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高卿师承何人?"
高望离不知皇帝突然一问是何意,但还是从善如流道:"前户部尚书胡大人,便是恩师。"
皇帝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恍然道:"前年卸任的那位胡卿啊!"
他记得那位胡大人,户部尚书,从来不是在要钱就是在要钱的路上的老头子,许是年纪大了,生死看淡,是为数不多敢跳起来和卓鸿渐对着干的人。当初可没少见卓鸿渐头疼他。
他笑过卓鸿渐,也对那位胡尚书关注过。胡尚书性子烈归烈,可教出来的徒弟一个赛一个得鹌鹑。
将他不伸手要钱时的明哲保身,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学得十足。
皇帝笑眯眯的:"那高卿就更不该有这么一问了。"
"陛下这是何意?"高望离道。
"没什么意思,高卿还是早些回府吧,以后莫要再谈这些了。"皇帝脸上的笑收了起来,迤逦的长发临去在高望离颊边一扫。
高望离下意识地捏紧了手,复又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