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蒙在进派出所办事之前,他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的父亲施爱华是一个典型的大院子弟。祖籍甘肃,新疆出生,西安长大,插队那阵子去的青海的河湟谷地,发表过《神奇的信鸽》这篇采风的文章,后来被领导看中,进入办公室当了御用的“笔杆子”,从此一路青云直上,对大西北的感情很深。
他的母亲娜仁托娅是一个蒙古族的文工团女兵。他名字中的“蒙”字就是从这来的。
父亲爱听母亲唱歌。他说母亲的歌声里有草原和太阳,天空和骏马。但是作为一名汉族人,也作为一名体制内的人,父亲有一种机关长年习得的分寸感。他从来没有跟母亲说过“我爱你”,但他会在跟别人介绍母亲时称呼其为“我爱人”。他从来没有在儿子做出正确决定时说过“我同意”,但他会在儿子即将做出错误决定时说出“我不同意”。
母亲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也作为一个性情中人。她十分溺爱着施蒙这个的独生子。她爱喊他“我的小马驹儿”,她爱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小时候放纵他去军团打枪和骑马,而不是抄写父亲布置的作业本。长大后鼓励他报考心仪的警校和专业,而不是选择父亲青睐的法律系。
施蒙曾经这么形容过自己家,虽然有个“唐三藏(父亲)”,但是不用被逼着“取西经(任务)”。虽然有个“观世音(母亲)”,但是不用领教那“紧箍咒(唠叨)”。
对他而言,没有“可不可以干”的概念,只有“能行不能行”的考量。
他随了母亲,是个急性子,但在政治上非常稳健。
他学了父亲,很有分寸感,但在感情上非常任性。
在婚姻这件事上,施蒙很清楚如果对象过不了父母那一关,那就一切免谈了。一是费事,二是费时。他是一个很大方的人,但他也是一个很讨厌浪费的人。早在读书时期,爱慕他的女孩子就有很多。参加工作之后,单位领导和同僚做的介绍也就更多了。施蒙只听从父母的安排,结交过两任女友。一任是父亲战友的女儿,一个法国留学的女博士,一任是母亲相中的姑娘,一个本地教书的女老师。两任女友都非常爱他,偏偏最后是天意弄人。
女博士思想开放,不愿意结婚生子,弄得两家父母都极不满意,最后一气之下跑去了美国,坚决与祖国所有人断绝来往。闹了个不欢而散。女老师知书达理,也愿意传宗接代,奈何家里长辈狮子大开头,各种贪得无厌的走起后门,女方亲戚还逢人就吹嘘关系。落了个竹篮打水。
许多人只知道他母亲是副市长,而不知道他父亲的级别。他从刑警支队调下来之后,省厅督察处和市政法委的人就把他安排去了督察大队当大队长。二十六岁的督察大队长,是史无前例的事情。他虽然只有五年不到的从警经验,但是工作认真,原则性强,思路开阔,手段灵活,深得卞明道的赏识。卞局常对他说两句话,一句是:“思路决定出路。”还有一句是:“年轻人,借你的脑袋用一用。”
施蒙很喜欢卞局身上的“江湖味”,准确来讲就是“枭雄气质”。卞局的脑袋里基本没有“正装”这个概念,平时在单位穿得连收破烂的老头儿都不如。有一次去搜家涉嫌贩毒的制药工厂,保安把他们拦截在外面,也就卞局一人成功的混了进去,同事们都说头儿太像民工了,尤其像从黄土高坡来的民工。
一个这么大的官,看上去却像个小老百姓,一点人民救星的英雄形象都没有。
可是底下的人都服他。
卞局自认活了大半辈子从没看走过眼。他曾经私下里跟人讲,蒙子办事是一把好手,就是锋芒太露,迟早要吃点亏。
“可在这一批年轻人里面,赌头最大的也就是他。”
卞局常对心腹说两句话,一句是:“你们都说我霸道,蒙子才是真霸道呀!”还有一句是:“我女儿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我要有他这样的女婿,做梦都能笑醒。”
就算知道卞局那么看好他,施蒙也没有巴结过。
他从父亲身上明白了什么叫分寸感。
所谓分寸感,就是避免把话说死,避免事后补救,避免唐突露骨。
施蒙在督察大队安顿下来之后,就开始挨个找干部谈话。何学兵想不到第一个谈话的对象竟然会是他自己。一开门,施蒙就笑着站起身让何学兵坐。他看上去像极了年轻时代的基努里维斯,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微微晃动着肩膀,鲜活得像一阵吹过山谷的清风,有种自然流露出来的少年感,很清澈,很透亮。与这一身威风凛凛的警服搭配在一起,看上起英气逼人,沉稳又干练。
一见何学兵,面对这个年长八岁的部门下属,他爽朗一笑:“哎呦,小何来了,请进请进。”
得,在职称的高低面前,就算是学长就算是有资历,施蒙也只叫他一声“小何”。
何学兵没脾气,队里就属他的年资最轻,人人见到他都喊一声“小何”,更何况是督察大队的队长呢?
他不是不想反映真实情况,只是他吃不准这个新晋红人的底细。何学兵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