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高兴,李凑想,他在自责吗?
李凑垂眼,转瞬,他向前倾了倾身体,勉强笑了笑,拍拍晏温翊,轻快道:“没事,你看,其实恢复得还行,医生不是说训练才是最重要的吗?可以慢慢来。”
他双手撑在床上,用力晃了晃腿,被石膏固定的腿只是很轻微地动了一下。
晏温翊冷冷道:“你管这叫还行?那你要不要下来在楼下跑两圈给我看看?”
“你还想指望训练,你——”他想到什么,有些顾虑地闭上了嘴。
“躺下。”他语气很冷。
“别动了。”
晏温翊成熟了不少,外露的锋芒也变得十分内敛,平日里也不显有多突出,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如果不是他这幅脾气还没改的话。就连嘲讽也变得绵里藏针。
李凑当然听得懂他的未尽之语,他平了平嘴角,拨着被角的线头,低头说:“我尽力……抱歉。”
晏温翊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吐了口气,移开视线,“抱歉,我不是对你发脾气。”
他是生自己的气。
以后不能再这样了。晏温翊垂眼,上一次是姐姐,这次是李凑,下次是谁?
男生十指交叉,搭在膝上,沉默不语。
病人睡着了,晏温翊在医院坐了一晚上。
李凑很抗拒手术后的康复训练。
他没有说原因,晏温翊猜应当是和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李凑不愿接受晏家的照顾,晏温翊独自选了苑川一家非常好的康复医院,他找了很久,最后还是偷偷让哥哥帮忙。
他没告诉李凑,李凑愣愣的还以为是自己挑选的。
不过是巧合罢了。
晏温翊记得他陪李凑第一次去康复训练的时候,两个人找了半天没找到路,李凑坐在轮椅上,晏温翊推着他,四面环顾,走廊上有很多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有的是走,有的单脚扶着墙壁跳,没跳两下又摔在地上,家属想扶着病人起来,病人失控地大喊「不要管我」,还有的同样是被人推着走,坐在轮椅上的人面色灰暗,推着轮椅的人在打电话,言笑晏晏,唾沫星子飞溅在空中,甚至激动地用力拍了拍轮椅,相近的距离,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当时专心找路,没有在意李凑的状态,只记得他很安静。
李凑没有出声,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进去之前,晏温翊抱了他一下,李凑脸色有些白得不正常,晏温翊反复地确认:“真的可以吗?”
李凑不厌其烦地点头,“可以。”
晏温翊还是有些忧心,他抿了抿唇,不再阻拦,“你加油,我等会来接你。”
李凑就笑:“不用这么麻烦,你不是还有事吗?我要回病房也就一点距离,我自己也能推回去。”
李凑当时表现得太正常,晏温翊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
他说好……
晏温翊另外还有事,时间太紧,他本来想先走,等会再过来。
晏温翊回头望了一眼紧紧关着的门,心念偶生,他就多留了一会。
那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直到现在却还刻下深深的印记。
晏温翊有心想在医院四处走走,他看见一个白发的老人半跪着帮身旁的一个中年男人揉腿,男人眼神失焦,不知道在看哪里,他有时喊「爸爸」,有时候又喊「妈妈」,老人每一声都应,男人就一直笑,晏温翊无法辨别他到底是在开玩笑又或是真的不认得自己的父亲。
走一步又是一个故事。
中风痴呆的老人,扶着墙走两步又不知道该去哪,嘴里念念有词,回头望一眼又走回去,自己把自己困囿在四面的陌生里。
晏温翊看他看了很久,他不知道老人有没有家属,可能有,可能没有。
周遭充斥着人的声音,并不冷清,晏温翊的心急促地震响,宛如失重地骤然下坠,从平坦踩着的地面一头栽进负层冰冷寂静的停尸间。
怎么可能有这么顺利的事情?晏温翊大步起身往回走,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情况确实不太好——晏温翊一回去便是蓦地一惊。
李凑坐在地上,好像是摔到了,没有尝试着起身,仅仅是弓起背蜷着身体,低着头,一副抗拒的姿态,旁边有人对着他耳边说话,想搀他起身,李凑也恍若未闻,撑在地上的手不停地发抖。
别人靠近他,他也没有反应,只是不停地说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晏温翊怔怔地看着。
如果他已经走了,那么李凑绝对不会告诉他这件事。
他甚至连十分钟都没撑下来。
晏温翊挥手,抱歉地对一旁的医护示意,起身站起,伸出手又顿了一下,随后又坚定地伸了出去,轻轻落在李凑的头上,因为住院修养的原因,李凑的头发有些长了,晏温翊将李凑的头发抓得稀乱,“李凑。”晏温翊叫他。
医护出去了。晏温翊抱着他,凑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