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近乎失语,他脑中一片空白,嘴唇翕动着,却始终说不出话。
“想起来了?”喻见寒微微侧头,他耐心地询问道,修行者的记性一向很好,一时遗忘,总归不会如今还记不得。
随即他又垂眸笑了起来,提醒道:“那尊者可还记得,阿谢断指之后,你又做了什么……”
南箬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他颤声喃喃道:“我,我……”
喻见寒依旧在笑,但眼神却慢慢地冷了下来,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客气:“你也用了这佛尊之威,不是吗?”
*
贫瘠的沙石地上,蜿蜒出了一条血路。
不远处,身着白袈裟的僧人正双手合十,他神色安静地看着面前挣扎的蝼蚁,眸中还带着悲悯的笑意。
“阿弥陀佛。”他叹了声佛号,“贫僧只答应了,替施主阻拦追兵,可贫僧从未说过,能这般轻易地放两位离开。”
少年匍匐在地,他额上布满了冷汗,唇边的鲜血不住地渗出。威压像是一座轰然落下的大山,狠狠将他压在地上,不得动弹。
他艰难地抬头看向前方,隔着朦胧的视线,在那威压的最中央,是一个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人。
那人身下蔓延开的血色,烫在他的眼中,便成了一道难愈的伤口。少年忍着骨头几乎都要被碾碎的痛楚,指尖生生抠入泥中,执拗地往前爬去。
手臂上的伤口再度撕裂,在宽大的破披风的遮挡下,他半边的衣袖早已被迸出的鲜血浸透。
僧人像是看着什么自不量力的东西一般,语气平缓却高高在上,怜悯道:“这位小友,这可是佛尊之威,你若是想活着,往后去吧,还有一线生机。”
越往中间,威压越盛,甚至能将人类脆弱的身躯碾为一滩烂泥。
但沾满鲜血的手再一次往前探去,越来越重的灵压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巨手,它残酷地撕开那人身上还未愈合的旧痂,啃噬着新翻出的血rou。
知难而上,知死而前。
“阿谢……”少年微微启唇,口中的鲜血便溢了出来。那人却没有反应,只是安静地倒在灵压最盛处。
他依旧在固执向前,眸中落泪,只咬牙唤着:“阿谢。”
你醒醒啊,求求你……
最后的路终于被走尽,少年终是强撑到了威压的最中间。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唇微微发颤,冷汗与鲜血早已浸shi了他的衣衫,手上的伤口也混满了血与泥。
“阿谢,我抓住你了。”少年用颤抖的手握住了那人的衣袖,就像是溺水的人握住了救命的稻草。他满脸泪痕,却笑了起来。
“别怕,我抓到你了。”
“真是情深义重啊。”僧人目露施舍,他慷慨道,“既然如此,贫僧便再给你一个机会——我前往叫停追兵一个时辰,时辰一到,若二位还在此处,则说明与我佛缘分深厚,贫僧自然会将二位的骨珠,好好地供奉佛前。”
“这佛尊之威,就算贫僧留给二位的考验。”僧人双手合十,神色和蔼道。
一个时辰,要从此地极重的威压里逃出去,否则,就是自愿献身。这只不过是故意戏耍他们的把戏罢了!
惺惺作态,虚伪至极……
少年的眸子注视过来,他像是笼中拼死相搏的困兽,眸中泛起了猩红的血气。
“我定要杀了你。”他咬牙狠道。
僧人看向浑身狼狈的少年,只见他的眸中,充斥着令人心惊的滔天恨意。只不是蜉蝣妄同天比寿,想与日争辉罢了。
“那贫僧便静候尊驾。”僧人客气地笑着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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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充斥着仇恨的眼睛,终是与面前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重叠起来了。
南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他失神重复道:“是你,竟然是你……”
当年那个被他随意戏耍,如蝼蚁般卑贱的孩子,竟成了九州的剑尊,甚至反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闻言,喻见寒却是微微叹了口气,他勾起嘴角缓声道:“尊者可算是想起我了。”
他早已不是那个轻易将恨意写在脸上的少年了,要知道,在剖骨剜心的折磨中日复一日地煎熬,是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
它能让人理智,更能让人理智到极致地疯魔。
“尊者不是说静候尊驾吗?”他微微凑前了去,压低了声音。
隐藏在暗处的捕食者终于迈着优雅的脚步,一步步踱到了猎物面前,他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我可是……一直在注视你呢。”
他已经彻底撕碎了温和的伪装,眼中是极致的恶意:“不然尊者以为,当年我恰好得知初雨镇的血案,闯入佛恩寺杀层念,又恰好被你看见……三言两语听你诱导,去屠了魔门,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喻见寒意有所指,他勾起嘴角:“真的只是因为你聪颖,我愚钝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人人都以为自己是雀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