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多艰,文钦总是很努力地拖着他一起活下去,文亭站在文钦的身后,他不觉得活着有什么好,可活着能看见文钦,能同他哥在一起,文亭便也觉得活着不是太坏的一件事。
他不能离开文钦,要是没有文钦,他会疯,会死的。
小雨如牛毛,下到傍晚,雨渐渐大了起来,淅淅沥沥地往下落,笼罩了一条条老旧弄堂。
文亭将在巷口糕点铺买的松饼放在桌上,文钦不在家,他知道文钦最近在查覃九。
文钦查不出什么,覃九已经死了。
文亭心知肚明。
他曾经想过对文钦坦白,可他不知怎么对文钦说,难不成同他讲,哥,陈生是我杀的,报纸上那个一刀封喉的杀手是我。
文亭说不出口,也不知从何说起,他瞒了文钦太多事。
他看着桌上的松饼,还是热乎的,能闻着芝麻香,文钦喜欢吃松饼。
突然,文亭抬起头,他听见了脚步声,步伐轻而稳,一听就知道是练家子。文亭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那扇关紧的木门,对方停在了他家门口。
文亭呼吸都屏住了,目光落在床边的枕头,枕下有一把手枪。
两厢对峙,对方并没有敲门的意思,下一瞬,发出一声闷响,是刀斫在门锁处的声音,那人力道刚猛,老旧木门不堪重击,发出一声重响。
是金刀刘。
第47章
门是陈旧木门,锁不过寻常铁锁,金刀刘刀劈过两下,门锁松动,门嘎吱一声缓缓开了。
门开的一瞬间,几发子弹破风而来,直接冲着他的面门胸膛。
金刀刘是老江湖,早有防备,他敏捷往门后一避,那厢已经听到了窗子开的声音。他匆匆看去,只见一个瘦弱身影翻窗而下,果断又利落,他面色微沉,没想到果真是这个曾经擦肩而过的少年人。
文亭一边跑,脑子却转得飞快,他在想,金刀刘怎么会找上他,甚至还找到了他家家门口。
他是知道金刀刘的。
文亭曾经问覃九,为什么不自己去杀陈生。老东西已经老了,鸦片腐蚀了他强健的躯体,将逾不惑的年纪却已经如同垂暮老人,头发白了,乱糟糟地耷拉着,一双曾经让人畏惧的手瘦如枯枝,捏着烟斗,不住地发颤。
听见文亭那句话,他咧了咧嘴,伸出自己的手,说:“我不成了。”
覃九说:“我杀不了他,再早十五年,我还能试一试,现在……”他一双眼睛也浑浊了,那是毒虫的眼睛,五脏六腑都藏着糜烂的瘾,他说,“陈生怕死,他花重金雇了个人保他的命。”
文亭说:“谁?”
覃九道:“道上人都叫他金刀刘,南方使刀的宗师,他手上那把鬼头刀切金断玉,能一刀斩下对手的脑袋,是一把砍头的刀。不过刀宗的人都瞧不上他,觉得他杀心重,动辄斩人头颅伤人性命,不守江湖道义,不配称之为宗师。”
覃九声音沙哑,微微眯着眼睛,仿佛想起了十余年前的时光。半晌,他看着文亭,说:“如果有一天他找上了你,就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文亭安静地看着他,说:“为什么要跑?”
覃九笑了声,道:“咱们是杀手,胜在出其不意,一刀毙命,”他拿手指比划了一下,道,“对上金刀刘的鬼头刀,别说是你,就是我都不一定有胜算。所以,文亭,你最好祈祷哪天你杀陈生的时候,他已经老了,死了。”
砰——
文亭手中的手枪子弹已经空了,他看着远处的金刀刘,金刀刘确实老了,他的眼角已经生出了皱纹,可他手中的刀却未老,子弹也奈他不何,鬼头刀拔出鞘的那一瞬间,竟让文亭都嗅出了几分血腥气。
金刀刘神色冷静,说:“覃九是你什么人?”
“我不知道前辈在说什么,”文亭看着他手中的刀,说,“前辈,我哥哥在帮你查凶手,你现在提刀闯进我家是什么意思?”
金刀刘道:“小子,别给我装傻,陈先生是你杀的吧。”
文亭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金刀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覃九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可惜——”
文亭没有说话。
金刀刘提着刀缓缓朝他走近,道:“覃九死了吧?”
他自言自语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到死都要杀陈先生?说起来我和覃九也算有那么点共事的情分——要不是陈先生怕覃九杀他,也不会找上我。”
“覃九那几年不好过吧,沾了毒,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废人,”金刀说。
文亭看着金刀刘,突然笑了笑,说:“前辈,你知道陈生怎么死的么?”
他拿细白的手指在自己脖颈比划了一下,道,“被割破了喉咙,血哗啦啦涌出来,他好想叫救命,救命,可他叫不出来,只能像滩烂泥一样趴在地上。”
“啊,对了,他到断气都看着门呢,”文亭微笑道,“可能是想叫前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