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次两人记忆尤深,回忆时却已经无法补充完整的争吵。
如同往常一样,春末的午后令人困乏,波文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雷吉诺德则枕在他摊开的胳膊上。安娜丽莎拿着不知从哪里摘来的狗尾草和红色野花,笨拙地编成花环,再放在宾的脑袋上。红发姑娘低下的头侧向宾,她柔声地诉说着什么,而黑皮肤的青年,看向自己的爱情,嘴角傻笑的弧度不似往常明显,幸好眼睛里闪烁的情谊尚未改变。
雷吉诺德感觉似乎只是睁眼、闭眼、浅眠的过程,他和姐姐、波文和宾就莫名其妙地吵成一团,在曾经野餐过的树荫下,在曾经一起玩闹嬉戏的草地上,近乎癫狂地怒吼,把各种锋利的字眼肆意投掷向彼此。
他大喊着“我们给了你们跟别的黑……人不一样的生活,为什么不满足!为什么想要逃?”
对面的男孩脸上闪过刺痛,波文问着“你为什么停顿,是想说黑奴吗?即便我们跟他们有区别,那也只不过是两个高档点的黑奴而已!你的父母会同意安娜丽莎嫁给一个黑奴吗?会同意我和你吗?”死命攥住的拳头同时印在四人眼中。
宾看着女孩的眼睛,“安娜,你爱过我吗?”安娜丽莎生气地回瞪着他,“我爱,从一开始直到现在,更不会比你爱我少。”她说得斩钉截铁,那些词句脱口而出甚至不需要多余思考。
“那么你在跟莱明顿结婚之前做的这些,是安慰还是告别?”宾迎上她的目光,“都不是,你这混蛋,我从没想过要跟他结婚!”安娜丽莎的声音近乎尖叫,她的语速更快,“我只会嫁给你!你呢,你爱我吗?”
宾点头又摇晃脑袋,“可我依旧是奴隶,有什么资格,又该怎么娶你呢?你的父亲掌握着我们一家的命,我只要敢透露一点想法,明天我就会被吊死在这棵树上。更别提哥哥,要是老爷也知道他们的事,或许就是我们一家被吊死在这里!”
安娜丽莎浑身颤抖,她的手握着弟弟的胳膊,直到捏痛了他。自从在父亲口中得知莱明顿的求婚后,她把握着仅有的时间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她会随时张扬地对着宾露出笑容,放肆地在仆从们会听见看见的地方响亮地亲吻宾,她甚至偶尔还会当着父母的面拉着宾走进他十六岁以后就被明令不得进入的闺房。
所有人都猜测着他们可能会在房间里做些什么,但父亲宠爱着女儿,又掌握着宾的生死,他将这看作是女儿最后的任性;而安娜丽莎也尚未看清,这些亲昵到底是给宾带来更多的希望还是更大的绝望。
如今她知道了,宾在痛苦,在恐惧,所以想要逃跑,可她却不敢确定,逃跑的宾活了下来,获得自由,是否依然会爱她。
雷吉诺德冷冷地看着他们,他知道因为自己去城里上学,每天长时间的分隔让波文深陷自卑、焦灼,宾大概也差不多。安娜虽然偶尔大大咧咧地察觉不到,可自己跟波文说过,安慰他自己会等他,一直等到两人能一起走下去。
然而愤怒并未留给理智太多的思考空闲,他们互相怒骂着,你们养尊处优一点也不理解我们,你们心怀怨恨想要抛弃父母和我们,还有些什么?雷吉诺德和安娜丽莎大骂着黑奴顽固野性十足,波文和宾怒声回应着白皮嗜血残酷,两对曾经幸福过的情侣瞬间就演变成,真正的白人主人和黑人奴隶。
直至最后,险些动起手来。雷吉诺德高举着拐杖戳到波文脸边的空气,波文的拳头用力挥舞带动雷吉诺德腰侧的空气;宾上前挡开实木拐杖,安娜丽莎站在两方之间,阻拦的双手怎么也撕扯不开其他的人,她拼命咬住嘴唇,一点流动的红从唇间泄露。
“啪。”清脆的巴掌最终落在了安娜丽莎脸上。她拉开愣住的弟弟,对着同样呆滞的兄弟两笑了起来“这的确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以为我们觉得安全舒适的生活就是你们想要的,我和弟弟带你们学习,和你们一起玩乐,但你们还是黑奴,没有自由,实际上我们做的事和那位莱文老爷没什么区别。”
她站在那里,到处都是红的,乱糟糟的红发,通红的眼眶,鲜红的指印,还有嫩红色嘴唇上无比鲜艳的血色。“你们想要自由么,不需要逃跑,我们会给你们想要。”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雷吉诺德被她拉着走得凌乱慌张。内心还不如姐姐刚硬的他有些犹豫,眼神不由自主地回看波文,黑人青年也有一瞬的软弱,可向往自由无拘束的念头让他梗着脖子瞪视情人一眼,又转过头不再看他。雷吉诺德抓紧姐姐的手,两人步履匆匆地回到屋中,唯有逃避才不让他们显露出所有的软弱。
爱情有时候会迷惑心眼,让身处其中的人遗忘一切身份、地位、种族的压力,然而空中楼阁不会永远安稳,他们高声叫嚷着彼此攻讦的语言终于摧毁了那座存在于年少幻想中的安全屋,让这群雏鸟暴露于世间狂暴的凛风中。
无论波文兄弟两心里想要如何抗争,在没逃跑之前,他们仍然是波克庄园里驯服优秀的奴隶,日日重复着伺候少爷、小姐的举动。安娜丽莎和雷吉诺德也有志一同地不再和他们说一句话。既然大声疾呼并不能触动情人的真心,那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