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新兵们就是在跑步、基本教学中度过的,直到夜晚来临,璀璨的星河在他们的头顶洒下光辉,教官才宣告训练结束。一个个各怀念头的青年们,终于得以返回营帐好好休息了。
清冷的月光,和孤寂的旷野,还有这些难捱的训练,最容易让人不由自主地回忆前半生里温暖的人和事。新兵的队伍里有太多人停下脚步,他们或低头或仰望;有的抓着胸前的饰物默念着谁的名字,也有的对着天空长吁一口气,将心中所有多余的想法,一股脑地都扔掉。
波文也抬头仰望天空,他看着少爷曾经教他认过的无数星星,长舒一口气。与逃跑那天晚上何其相似的景象啊,这一切都让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终于逃离了波克庄园,也逃离了少爷的事实。他应该感到高兴的,嘴角却无法上扬哪怕一丝一毫。
宾在哥哥身旁停下,月光和星辉让他能清晰地看见所处的环境,树丛、草地、旷野,完全比不上波克庄园彻夜通明的灯火,和那些豪华安逸。离开时向小姐发下的誓,言犹在耳,令宾不敢抬头,他生怕这美好的星光会让他想起那个姑娘,和她脸上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的泪滴,那样他就会软下心肠,再窝囊地回到小姐身边。
种种情绪笼罩在新兵心头,教官却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他扬起教鞭,再度发出那种会令人牙酸的声响。“都给我滚回去休息了!明天早上,所有人要在号声中准时起床,听见没有!”
还是艰苦的现实最能让人清醒,这群新兵低下头催动过劳的双腿走向自己的帐篷。波文拉着还没回过神的弟弟,一同走进分配给他们的八人帐篷,在每张行军床的枕头上他们发现了一张两个手掌那么大的黄色纸片,放置煤油灯的桌上,还有两只粗糙削头的铅笔。这也算是军队的传统,在入伍的第一天每个人都会得到这样东西。
但纸张的作用却不尽相同,有的人终生只会用一次,那就是死亡来临的时候,用来容纳他们的遗愿和姓名牌;而有的人则会在第一天就在上面写下内容,再通过那些四散在乡间的骑着自行车的邮递员们,在一阵阵铃声中回到他们的家人手中。
同帐篷的几个新兵早早就钻进睡袋,或许是他们已经孑然一身,或许是他们和家人都不会读写,无论什么理由波文和宾都不得而知,他们坐在自己的床边,静静地望着不停升腾起黑烟的灯芯,彼此沉默着。
又一个人掀开了帐篷的门帘,赫然是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提姆。两边都在心里感叹一声孽缘,提姆却已失去了再针对这兄弟两人的念头,他走向床铺,拿起那张纸,四下里看了看。“呃嗯,同胞,这东西是你们的吗?”他轻声问着,却因为心中陡然升腾起的念头,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热。“如果是你们的,我能和你们说点事吗?”
波文摇头解释道,“这是军队的传统,每个人都有一张,随你怎么用都可以。”既然还有这样的好事?提姆摩挲着手中的纸片,再次抬起头时,他走到了他们面前。
“雷,雷文……是吗?”波文点头,心里大概有了猜测,“今天白天的事,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请你们原谅。我想给我家里写一封信,求求您可以帮帮我吗?我……逃出来的时候,是妹妹帮我的,我想让她不要再为我担心。求求您了。”
波文看着左手边垂着头弟弟,同是血rou亲情他当然不会拒绝,“没问题,提姆我们以后会是战友,不用这么客气的。至于今天早上的事,就让我们都忘了吧。你要写什么,坐到桌子旁边,跟我说说。”波文在恐惧着给少爷写信,提姆这一出刚好“占据”了他的时间,他显得那么快乐,和提姆一起走到桌子旁。
这一切都没有打扰到宾,他走到哥哥对面,拿起桌上唯二的铅笔,开始写一封信,一封应该永远没有机会寄出的信。给安娜丽莎的信。
“致安娜丽莎小姐,这是一封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信,它不会寄出,也不曾存在,因而我最终能将我心中的话,在这封信中一吐而尽。想必此时你应该已经陷入梦境里,而我则在很遥远的地方和你共享着同一片星空。”
宾的笔下从未犹豫,这些话他埋在心里太久,在安娜笑的时候,在他在她的身边的时候,在艾布特老爷随口说着要为安娜寻觅结婚对象的时候,在每一个清晨和夜晚时分,在宾的心为她跳动的时候。“我用我的生命爱你的同时,我清楚地知道你对我怀着同样的心情。我们本应是一对平等的恋人,这世间所有的事物也应由我们平等地共享,然而事实上在波克庄园里,在广大的南方,事情并非如此。
“在南方,这个无数黑人葬身的坟墓里,从我和哥哥在海lun娜小姐的教导下了解这世界后,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在提醒着,我没有资格,没有权利去爱你。我的爱是你不应承受的负担,是可恶的病毒,是你雪白肌肤上的黑色污点。这声音是如此振聋发聩,令我彻夜难眠。
“所以我逃跑了,逃离一座无形的坟墓,转而一脚踏进了这样危险的战场。我想要战斗,无论敌人是黑或白,我要为我的自由而战,为我爱你的权利而战,为我和你会拥有的未来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