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无疑是活的,那看上去像是美杜莎的头发,像挪威神话里的克拉肯。它们一落入水中,就飞快地向着普鲁塔克号的方向游过来、向着船身往上攀爬,拉奥孔被蟒蛇绞杀的时候大概也不过如此。
“上帝啊,”莫里斯听见在第一次撞击的时候跌跌撞撞地奔上甲板的一个人狂乱地念叨着,“上帝啊!”
触手内侧的吸盘中生长着锯齿形的牙齿,在无数触手缠住这艘钢铁巨轮的时候,那些牙齿在船身上刮蹭出刺耳的声响。船已经在那些触手的拖拽之下严重倾斜,无数人尖叫着从倾斜的甲板上滑下去;莫里斯因为无法维持住平衡已经半跪下了,他紧紧地抓着栏杆,才没有落入水里。
“船要沉了!”某个人恐惧地喊叫着。
船员们在尖叫、哭泣、跪下来向上帝忏悔,而莫里斯没有。他定定地盯着那艘黑色帆船——那帆船只是一个躯壳,有某种强大的怪物藏在船的外壳之下——他心中浮起一个可怕的猜想。
莫里斯犹豫着开口,这个疯狂的凶手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埃莉斯?”
怪物没有回答。无数触手如同巨蛇一样绞紧了这艘钢铁巨轮,直到船身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那是船的龙骨断裂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里斯自一片黑暗中睁开双眼。
他失去知觉之前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从分崩离析的船上落入水中——巨大的、闪烁着威胁性的黑色和蓝色的斑纹的触手从午夜漆黑的海水中席卷上来,四处都是船的残片、流血的人和无处不在的回荡着的惨叫声。
然后他的头就撞在了水中漂浮的某个物件上,那肯定是他昏过去的元凶。现在,他的头发之间还有干涸的血迹,那搞得他的头皮一阵刺痒。
但是他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一切并不能解释他醒来时面前的场景。
莫里斯置身于一片安静、舒适而混沌的黑暗之中,他身边就如同布满了盘根错节的树根的洞xue:昏暗的、长度至少有一百多米的巨大而狭长的空间中,头顶上、四周和脚下都布满了白色触手样的东西,一层层缠结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这个空间本来的面貌。
触手们最粗的直径远远超过一个人的腰身,细的也有儿童的小臂粗细,触手上布满圆形的吸盘,至少有一半吸盘内都长着锯齿形的牙齿。它们看上去很像是埃莉斯身上的那种触手,只不过目前上面并没有任何彩色的花纹,更况且埃莉斯的触手也绝没有这么多。
莫里斯就是在这堆可怖的触手之间醒来的,数条干爽而稍微温热的触手包裹着他,在他挣扎起来的时候很好脾气地纷纷松开——又一条不同之处:埃莉斯的触手很凉,像是冷血动物,而且会分泌并无刺激性的粘ye。
在他的头顶上,触手堆里挤出几盏煤油灯来,摇摇晃晃地为这个空间提供了一点微末的光辉。
莫里斯警惕地环顾了四周,有点怀疑自己现在是在一艘船里:他可没忘记他乘坐的远洋轮船沉没之前看见的那艘“幽灵船”。但是显然这艘船和他之前见过的任何船都不一样,整条船的船舱里似乎都被掏空了,现在里面长满了rou质的触手……他现在甚至有点庆幸这个时候醒来的不是塞维恩了,那个百无一用的家伙准会被现在的场景吓得再晕过去。
尽管就算杀人犯也不能免俗,被扔到这样诡异的场景里之后也会心脏狂跳,但是莫里斯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在战斗和逃跑上都有很坚定的决断——他皱着眉头,费力地在一地层层叠叠的触手之间跋涉着,试图在它们之间寻找通往上层甲板的路径。
可惜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莫里斯在这些触手之间一脚深一脚浅地跋涉,而触手本身也会窸窣游动,发出蛇一般的声响。他看见有些粗大的触手在墙壁上结成团,触手之间护着某种类似于卵的东西,最小的有拳头大小,而大的则比一个人的头颅更甚;这些卵是ru白色、呈半透明状,卵中间有一团团黑影在晃动。
莫里斯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他恐怕在一个埃莉斯那样的怪物的“巢xue”里。
但是这会是埃莉斯的巢xue吗?不太像,埃莉斯不像是对帆船感兴趣的类型,而且实际上莫里斯觉得她根本不是会做出“为了抓回一个想逃离英lun半岛的杀人犯而捣毁船只”这种事的家伙……如果是埃莉斯的话,恐怕更钟情于“乘客在纽约下船,然后发现她正笑yinyin地站在港口上等待他”这种戏剧性的情节吧。
莫里斯干巴巴地吞咽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把这种不好的联想抛之脑后。他磕磕绊绊地在层层叠叠的触手之间前行这,这些纯白色的触须仿佛没有什么痛感,就算是他一脚踩下去,它们也只不过是在自己脚下抽动了几下,偶尔如蛇般扭动、发出轻微的声响,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动作——和埃莉斯那些灵巧而强大的触手也截然不同。
莫里斯一边走,一边在自己的大衣里摸索着。如同所有杀人狂一样,他会随身携带武器,比如一把锐利的刀子,还有一把左轮手枪——当然,开膛手并不是那种会对着他的受害者的头上开一枪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