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实不怎么能喝酒吧?”
清水突兀地问道,而孟平舟则感到颇为意外,他并不担心自己托大的事情露出马脚——男人故意豪饮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清水何以发觉则是另一个问题。
“你看你的下眼睑,”清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有血点。那是面部的毛细血管受压破裂时造成的血点,一般来说很少会在这种地方出现,有一种情况则除外,那就是不熟练的催吐。新手的催吐者因为不能熟练地把东西吐出来,反复反呕给面部肌rou施加压力就会如此。喝下去的那些酒,全部都吐出来了吧?”
他不大自然地揉了揉下眼睑,自嘲地一笑:“就是这样啦。”
清水并无将他拆穿的得意扬扬,只是继续问道:“也就是说,你打我的时候是清醒的了?”
孟平舟万没想到他会单刀直入这么一个悚然的问题,他原本以为自己思虑周全,谁知对方还是技高一筹,竟能查明如此细末之处,正在紧张地绞尽脑汁间,清水已经自行为他解了围:“嘛,被说了那种话,就算要打人也不奇怪。——但你真的不是处男吗?”
他沉默着。他不是处男,他可以确认,他还能忆及梦中怀抱里那具纤妙身躯的温香袭人,耳畔诱人遐想的喘息低语,似真似幻,但是又难以想起任何真实的往昔。
这就仿佛他所追寻的是一个难以握紧的梦境,即便如此,也值得了。
清水看他神色,似乎认可了他并未撒谎,便继续问道:“是喜欢的人,还是嫖娼?”
“你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啊?”他苦笑道。
“这里的人一般只对这种事感兴趣。还没发觉吗?”
“是嫖娼。”他斩钉截铁地答道。这个谎即便与费洛里对质,也能托辞自己是为了面子才如此说,反之若是让费洛里发觉他心中情愫尚在就会招致灭顶之灾了。
清水的表情立即转为不屑一顾:“这样啊。——你看着是个多情的男人,结果跟大家都一样,不过这也不奇怪,但凡有喜欢的人,绝不会来这个鬼地方吧,这里所有人的劣迹都能出一本书,到底是因为本身就糟糕而被神派来这里受罪,还是因为不幸来到这里而变坏,到最后也无从考究了,你也一样。”
不。我不一样。他在心里默念道,却还是故作轻松:“是啊,人总要适应环境嘛。话又说回来,清水先生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清水显然对他的称呼感到惊讶——倒不如说,他对在这里认识的任何人以尊称相称时,总会给对方带来一阵触动,好似心中沉睡已久的某个部分只被这区区几个字唤醒一般。
但这种触动很快在清水一直百无聊赖睥睨世事的面孔上烟消云散,继而清水说道:“事到如今问这种话还有什么意义?”
“因为想跟你交个朋友嘛,了解一下。”
“我不想被你了解,更不想跟你做朋友。”
“但我想了解你。你可以说服我,或者打服我。”
“我可以不理你,就这么简单。”
“那你会被我烦死的。”
清水长叹一声:“我看出来了。之前那些家伙就是因此拿你没办法的吧,真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你这种人。”
“我倒觉得,”孟平舟扯了个故作高深的微笑,牵动了被打伤的唇角又撇下嘴去,令他的表情有些滑稽,“你很喜欢跟我说话,不是吗?到现在为止你已经跟我说了很多了。”
“你是什么神派下来的使者么,”清水模糊不清地嘟囔道,“也罢,告诉你也无妨。我是从这个基地建立之初就在这里的,这里是最初建立的三个基地之一,但那时候的境况,远强于今日,因为那时候我们很重要,非常重要,虽然不能告诉你,简而言之,人类的生死存亡在于我们几人之身。
“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听说这里缺人就奋发踔厉地学习Jing进,然后因为技能熟练,很快就被接纳入伍。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因为出现了效率胜于我们、作战性能优于我们的武器,我们渐渐地退居二线,直到已经完全不需要我们存在的地步,也就开始被人遗忘,但因为知道了太多,不允许随意离岗转业,就这样最终变成今天的模样。哪怕现在就是拼尽全力逃出去,对于社会也没有适应的可能,多半会变成心怀怨恨的犯罪分子吧——怎么样,很无聊很可笑的故事,让你感到失望了吗?”
孟平舟怎有可能感到失望,他简直是心chao难平,哪怕听到他人如此含蓄地提到君予,也能令他心口波澜万丈,他摇头道:“不,一点也不无聊,也不可笑。”
他知道,这短短一段话,是被-003,乃至其他因君予遭到废弃的基地锁住了躯体与灵魂的上百人的一生,他们肩负使命胸怀斗志而来,却在不为人知之地日渐消磨,直至麻木。
清水不为所动地敷衍道:“是吗,那真是谢谢你了。”
他抬起头来,却发觉清水的轮廓在他的视野中似乎变得格外清晰,色彩也较之以往更为生动起来,就像一幅画中被画家着意强调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