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结果罢了。
教中弟子领着医者匆匆赶来。神代教中的医者千百年来独立发展,自成一派,身怀不传岛外人之绝学。
只见那位医者拿出纤细如髮的银针,刺入伽龗全身几处穴位,又喂入他一粒药丸,用温水送服。
「……教……夫人……」医者不知该如何称呼顾明月,只得硬着头皮道「教……教主伤势虽凶险,但只需好好调养,暂时没有大碍。」
顾明月点头,「恳请先生费心。」
医者忙称不敢,领着药童下去煎药。
顾明月在医者走后,脱下染血的衣裳,换上了一套教中常见的绣莲蛇纹样白纱衣。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沉默地披上了黑绫艳织螺钿仙鹤松枝梅花图纹直领罩衫。
还有许多事情等待她去处理。
数月后。
冬雪似柳絮,扬扬洒洒地落满出云谷。
伽龗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貂毯,室内烧着暖洋洋的地龙,脚下还摆着火盆。
窗外腊梅几隻,暗香盈盈,雪花乘风捲着香气,飘入室内。
「你来了,咳咳!」伽龗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望向来人。
顾明月来到他身前坐下,随手往火盆里加了几块银碳,热气蒸腾直上,暖到燥人。
「伽宁怎样了?」男人淡笑地开口。
「已经从水牢里放出来了,身上的功夫被废去一半,想来是不敢再生什么别的心思。」顾明月为自己倒了杯茶,悠悠地抿了一口。
伽龗,或者说是沈容,面色透出不健康的白皙,他的视线胶着在顾明月身上,这些时日以来,每当两人独处时,他皆是如此。
好似永远也看不够。
当日,伽龗从昏迷中醒来,掌控身体的沈容在顾明月的询问下,言及自己在前一世死后,耳边不断迴响着一个声音,那个声音的主人告诉他,若是想要再次遇见心爱之人,便向着光明的地方而去,待他回神,自己已转生到了这个世界。
他说在冥冥之中认定会与她重逢,因此找了她许多年。
顾明月未可置否,她转而询问沈容如何会认出自己,男人面容疲惫地闭口不言。
顾明月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她以为沈容同样会问出许多问题,比如她为何会保有前世记忆,为何会装疯卖傻,为何会武功不凡……她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刺他一剑后还要费力救他,等等此类。
可沈容没有。
他明明也有诸多疑惑,却选择了沉默。
两人心中都有无法告人的秘密。
自那一剑之后,经此数月,伽龗一直病怏怏的,身子总不见好,顾明月知是他元气大伤,只是凭着汤药续命,痊癒不了了。
她自己下的手,其间厉害,心里清明。
伽龗仍旧保留着神代教教主的头衔,可实际掌权之人,却是被称为夫人的顾明月。
无事时,两人便煮茶观景,好似往事已矣,恩怨俱是烟消云散。
「小悦,你还恨我吗?」沈容突然开口问道。
顾明月放下手中的茶盏,她思索半响,摇摇头。
「所有的恩怨到此为止吧,恨你又如何,不恨你又如何,但你所做之事,我永远也无法原谅。」
沈容听完后点点头,他心中并未有不切实际的期许,是以虽心中闷痛,却不至于失望难忍,仅有些惆怅。
论上一世,他唯后悔自己当初认不清心意,没有珍惜身边心爱之人,以至于最后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但他不后悔上一世自己与她重逢后的所有决定,若是重来一次,他仍是要不择手段地把她囚在身边。
「已经两世了啊……」沈容出声感嘆,「若能生生世世该多好,可你定是不愿的。」他拉住顾明月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我就是放不下……」
顾明月没有挣脱开他清凉的指尖,反而回握住,轻言道:「我们的纠缠……就到此世为止吧。」
女人的手掌温暖干燥,体温传入他几乎没有热气的掌心,令他觉得鼻尖酸涩,双眸泛红。
「我爱你。」他声音虚弱。
「我知道。」
窗外风雪稍霁,微风向北,腊梅剔透的花瓣上飞雪似羽。
火盆里燃烧的银碳炸出细碎的噼啪声,沈容撑着身子吃力坐起来,眼中带有无尽的留恋。
「若我还有时间,该有多好……」他用一隻手描画出顾明月的眉眼,末了,似是怕被拒绝,飞速在她樱粉色的唇瓣上印下一吻。
唇上的触感轻软温凉,眼前的男人笑得满足,表情如同定格。
顾明月起身接住了沈容向后倒去的身形,他嘴角的笑意,令顾明月不忍地闭上了双目。
许久,她缓缓睁开眼,用手阖上了男人那对暗淡失焦,再无光泽的眼眸。
「如此,也好。」顾明月自言自语。
她把男人放平在软榻上,静静地坐在他身侧,好似眼前的人只是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