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一言以蔽之,奇正之道也。”李靖正色说出第一句,见男子面色平易,方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善用兵者,无不正,无不奇,使敌莫测。故正亦胜,奇亦胜。分合所出,惟孙武能之,吴起而下,莫可及焉。”男子颔首:“孙吴二人,确为百代兵家之宗。”
“兵家虽为四派,但依晚辈所见,其中重中之重者,不过两派。”李靖此时兴致已起,随意折了根树枝,在地上比划,“兵形势,兵权谋。”
“兵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依晚辈所见,能尽得其道者,不过秦武安,楚霸王二人是也,卫霍则次之。”
男子的脸上掠过一丝琢磨不透的神色:“你继续讲。”
“然而晚辈认为,兵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Yin阳,用技巧者也,可谓奇之又奇,神之又神。只是……百代以来,能尽得其玄妙之门者,只此一人而已!可惜此人毕生Jing力心血所至,竟为诸吕所夺!若是能留至后世……”李靖说到这里,那男子竟低低地“啊”了一声,忙问,“前辈?”
“你继续说下去。”男子背过身,语气竟急促起来,“说!”
李靖正沉浸在情绪中,也不觉异样,便拿出陆机的句子来诵念:“‘奋臂灵兴,腾迹虎噬。凌险必夷,摧刚则脆。’只这两句还不够么?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高祖岂为将将之君……”
“瞧你这话说的。若你是高祖,你又当如何。”
李靖喟叹道:“我又如何能比高祖呢!唉,若我生于孝武之时,得遇卫霍,不知谁为冠军。可若生于楚汉……能得见淮Yin一眼便是天幸,莫说猥身于绛灌之列,便是——”李靖情绪有些激动,停顿了一下,才开口,“便是只为一马前小卒,我也心甘情愿……”
他只管这样滔滔不绝地说着,又由淮Yin推人及己,不由得也触动了愁肠,鼻头竟有些发酸,无意间朝男子瞥去一眼时,发现男子背对着他,身体已是不住颤抖起来。李靖一惊,忙小心翼翼问道:“前辈?你怎么啦?”
男子没有出声。
李靖担心地绕到他前面去,只见皎皎月光之下,男子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李靖正要再次询问,只见两滴晶莹如玉的泪珠顺着男子的面颊滚下来,坠在衣襟上shi了一大片。
李靖心下猛然跳了一下,此时他对面前人身份已猜到八分,半是谨慎半是喜悦地试探道:“难道您……您就是……淮Yin侯……”
“哼,”韩信嗔道,但并不十分生气,抬起头时眸中犹含泪光,“那你还叫我淮Yin侯。”
李靖听闻此言,心中先是大喜,又十分懊恼。淮Yin侯是高祖将人拘于长安时所封,韩信听了如何能欢喜?于是李靖马上跪下来,低下头,倒把韩信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李靖伏下身去,道:“都是我不好,一上来便述及前事教前辈伤心。晚辈在此赔礼了。”
“这怎么是你的错。毕竟是我没有告知你身份在先。”
“虽然如此,但晚辈对您自少年时已是倾慕已久。”李靖情绪激荡,如今好梦成真的喜悦与兴奋后知后觉地压上心头,“如今有缘得见,本当虚心礼敬,方是侍奉先贤之道。可是晚辈一上来便让前辈愀然不乐,莫说前辈心里不舒服,便是晚辈看了,也不免为之十分难过,懊悔不已。前辈……”
韩信愣愣地听完李靖所说的一大番话,心中尤为感怀。他身居英灵殿多年,不闻外事,不料今日把自己召唤出来的竟是此等赤子!念及此,声音里便更带了几分柔和:“我不怪罪你,我也不再难过了。你快起来吧。”
“真的么?”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韩信将人扶起来。
李靖松了口气,笑道:“那便好,前辈若是开心,我也开心。”
他说出此话时,并未发现韩信正因此脉脉凝视着他,他心下只想:如今有这样一位先贤时时相伴,已是平生至福,还打什么圣杯战争?以后对韩信,定要亲之爱之敬之。思及此,又暗自摇摇头,“亲”“爱”等词未免太过轻佻随意,怎么能随意用在这等人物身上呢?前辈知道了定会骂我轻薄。李靖原不是什么柳下惠一般的正人君子,只是韩信论理来讲是他平生最为钦敬的名将,在他心里犹如高岭之花,云端之月,又岂能一上来就以风月之事亵渎?
如此,两人明日便一同下了山。其实从者皆有隐身的法术可以使用,只是韩信想亲自领略领略此间风光,加之李靖也想与他尽可能多地沟通,便没有使用。
如此一来,不多时,二人便到了大兴城——被前世及后世称作长安的地界,在隋时却已改名为大兴,是开国时由昔日的左仆射兼将作大匠高熲所建的新都,如今已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韩信进了城门,喃喃道:“这便是如今的……长安么……”
李靖怕他再因为往事伤怀,忙叫着他左拐右拐,带着人往平康坊的方向走去。平康坊是城中较为热闹的一处,其位置比邻东市,李靖自己的宅子便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