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熟练地卸下拴在铁环上的船锚,然后在靠近船头的位置坐了下来,有些怅然的模样,“我要去放谱架那里,那是我平常睡觉和创作的地方——姐姐要一起来吗?”
蜜萝点点头,毫不掩饰眼中升腾的欢喜。也不必埃里克帮忙,少女再次竖起大半截鱼尾,在冰冷的地上狠狠一拍,整个人便向前高高跃起,落下时便当真像条的大鱼般头部朝下,Jing准地戳进小船前方的湖水里。
片刻过后,伴着一阵响亮的“哗啦”声,蜜萝含露的面容和小半块白皙的胸脯渐次出现在埃里克眼前;碧蓝色的长发倒有大半还浸在水里,露出水面的一小截却干爽柔顺,将她称得分外柔媚可爱。
“我来送你一段路!”蜜萝往小船的方向轻轻摆尾,双手便扒上装饰着一盏孤灯的船尾,兴致勃勃地宣布。
栅栏收起时,金属烛台连同烛台上那些长长短短的白色蜡烛也随之沉入水底。此刻,埃里克只见少女墨蓝的鳞片隐没在铅灰色的湖水与地下宫殿黯淡的“天光”里,似乎也变得灰暗起来,唯独胳膊和手掌被小船黑色的底漆衬得愈发莹润洁白——与她仰头时露出的一小段脖颈一样,全然没有欢爱的痕迹。
“好啊。”男人依旧顺服地回答,随手丢掉船桨,并且挪到小船中央——两人之间依旧克制地隔着半条小船的距离。
铅灰的湖水并没有什么美感。但埃里克以为,蜜萝推着小船在湖里飞速游弋的模样简直美得令人眩晕。许多崭新的灵感像少女鱼尾上密布的墨蓝色鳞片般在他脑海中明暗闪烁,但又比那杂乱得多——渐渐地,儿时许多一闪即逝的荒诞念头和梦醒以来一切虚伪险恶的心思无序地交错,埃里克感到自己的Jing神像被一群顽皮的小孩细细碾碎又粗暴地揉成一团——即便如此,他仍拼了命地想要抓住夹杂其中那些越来越难以捉摸的灵感。小船上裹着毯子的身影剧烈地颤栗着,呼吸短促凌乱像是处于窒息边缘。
但在被那些凌乱的念头击垮以前,小船突兀地放缓了速度,一阵奇异的歌声探进他脑海。那是怎样动听的yin唱呀,与他从前所有听过、唱过的歌都不同。混乱的脑海像是被少女的巧手轻柔地梳理了一遍,埃里克渐渐缓过神来,听出那是蜜萝的声音,但依旧不一样——那与蜜萝从前对他或漫不经心或暗含蛊惑的歌唱全不一样。
如果一定要用什么来形容,那只能是海洋,而且必得是月光下一望无际的海洋。低沉舒缓的开端是波光粼粼的海面,贯穿其中跌宕的音调是鱼群带起的洋流,似是无序夹杂的变奏则是月下若隐若现的礁岩……自然,最不可忘却,是在一段旋律末尾从最低音盘旋而上的长yin,是最顶尖的人类歌者也不可触及的宽广音域,却始终维持着提琴般柔滑的音色,像是自海洋最深处而来,却无意间触及崖岸顶端的一朵浪花,如此轻盈灵巧,浑然天成,一切他所能想到的演唱技巧在此都无迹可寻。
埃里克忽然就完全理解了蜜萝对自己来历的描述——这神迹般的歌声,也只有在理想的造物身上才有可能出现。男人立即忘了先前同样因那身影而起的痛苦混沌,也不再习惯性挑剔地寻找这yin唱中根本不存在的换气缺陷——他丢开厚重的毯子,任由自己化作一尾游鱼在那音乐的海chao中起伏寻觅。
它同鱼群一起在礁石和珊瑚间游戏,在寂静的深夜把头探出波光粼粼的海面沐浴银亮的月光,偶尔也被浪花裹挟着靠近天空,又在触及白云之前跌回幽暗的海底。它听到崖岸边传来海风与海浪空茫的回音,夹杂着女人闺梦破碎的幽咽……
不知什么时候,小船已到达目的地,但那歌声仍幽幽地在他脑海中回荡,仿佛天主的喃语,从伊甸园的苹果树下一直唱到如今。良久,埃里克才睁开双眼,随手扯下垂在手边的一条绳结,大片轻雾般的黑纱帐便驯服地向两侧分开,露出其中拱卫的巨大谱架来。一本红色封皮的乐谱平摊着放在谱架上,翻到的那一页被隐隐泛红的暗色音符占据了大约五分之三的纸面,似乎还未写完;音符间同样隐隐泛红的标注时而是优雅流畅的花体,时而又是宛如一截截火柴棍拼成的字体,简直像是顽童的涂鸦。
蜜萝没瞧见那本乐谱的真容——隔着栅栏、湖水、烛台和纱幔远远一瞥并不能看得真切。她把小船泊稳,满怀遗憾地看了一会儿埃里克仿佛老僧入定般的身影,就悄无声息沉进了水里算作结束这次滋味难言的交流。
老实说,末世的经历和那场荒诞之梦教会了蜜萝谨慎、豁达、温柔等种种美好的品质,还真没教过她卑怯。但她把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一股脑说了个干净,接下来与其一同尴尬或者被沉迷音乐艺术的某人撂在一旁不知道多久,还不如趁着气氛正好功成身退。
就算埃里克头脑清醒以后决定跟她一别两宽,也好留个美好的回忆不是?蜜萝淡然地避开湖底累累白骨或未见白骨的尸体,又好奇地研究了一番那片烛台位于水下的机关,不出意料一无所获。最后,她召来一群大约是先祖顺着与湖水相连的暗河而来,又因在此地久不见天日演化得晶莹剔透的游鱼充作随从和睡床,然后无所事事地带着随从们巡视自己的地盘,最后放空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