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笑应道:“正是。郎君莫不是从外地来的吧?这集子隔一段时间就会出一册新的,在上京城里卖的可好了。”
程俭想起来,元漱秋曾与他聊到过文坛的风气问题。他好笑地摇了摇头,那时还只当作是一句闲话,没想到草蛇灰线早已埋下了。
他重新开始默读,边读边佩服她,雅的也顾得上,俗的也顾得上,难怪卖得好。直到“益州篇”,程俭刚打算看看什么样的文字入了她的眼,却发现这一篇是空白的。他拿起另一本翻看,同样是空白。
莫非印刷错了?
“往期的集子还有吗?”程俭扬声问道。
“就在您右手边倒数的第三排书架上。”
果然,往期的集子是有“益州篇”的。程俭对b了一番,忽的有些热意上脸。该不会是…特意留给他的吧?
他“啪”的一声扣上书脊。想什么呢?都是那人的攻心计罢了。
眼前浮现出元漱秋被夕照烘托的端正侧影。一旦沉浸于,她总是会抿着下唇,脸颊上鼓起一个微妙的圆括弧度。借了和暖的落日余晖,那是她为数不多有烟火气的瞬间,让程俭觉得,她并非一直都是那么疏离的。
程俭叹了一口气,小心地阖拢那本《留桂集》。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如此坚持的话,或许…
书肆里的寂静被一串足音打断,两个雪白的身影挨着掀帘而入,携来满堂的寒气。靠外一人是个少年郎,约0有十五六岁。他生得如同jg心雕琢过的冰像一般,皮肤是极冷的白,五官jg致而深刻,唯独唇珠上点了一抹茉莉露。在这严冬季节里,但凡多看他一眼,便令人感到手凉脚凉,恨不得多加几件衣物。
他搀扶着的那人,外罩一件缂丝银狐皮大氅,放佛是个纤细的nv子。她侧首对少年说了些什么,后者专心聆听着,目光灼灼落在nv子的面上。
隔着几排书架的距离,她的声音隐约让程俭听见,清洌如水晶碰壁当。
程俭愣住了一瞬,眼见着少年帮nv子摘下兜帽,露出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来。
还是那样如云的黑发,还是那样淡丽的眉眼,只不过这回注视着的,不是程俭,而是正细致为她擦去额间浮雪的少年。
nv郎神情平和,少年举止温柔。这样的场景本该值得入画,程俭却觉得刺目,下意识地避到了后几排书架。
他设想过数回与元漱秋重逢的情形,怎么偏生是这样的?
随着他们向程俭这边走近,两人的交谈也越来越清晰。少年先说道:“小姐,这一期的《留桂集》卖得也很好。”元漱秋“唔”了一声:“多亏了辛茉你。”他轻声道:“都是属下份内之事。”复而问道:“小姐,真的可以随便买吗?”元漱秋回答他:“但要适可而止。”少年闷闷道:“小姐不放心属下?”元漱秋说:“不是不放心你,是你书蠹的名号太响,怕你一淘起书来就忘了时间。”
听了这番对话,如何还能不知两人亲近。程俭紧蹙着眉头,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可是,别扭个什么劲儿呢?
“我去看看往期的集子。”
程俭眉心一跳,知道元漱秋要过来了,连忙低下头,随便抓起一本书挡住脸,装作读得正投入的模样。
凭着中间两排书架和众多书籍的掩护,元漱秋似乎暂时未留意到他。她ch0u出塞在最底下的集子,就地翻看起来。书肆里惟留时而揭过的书页声,有一种桃花源般的静气。
程俭不禁挪开了一线边角,暗中打量着那位分明只有几步之隔,却又如此遥远的nv郎。她…好像清减了,jg巧的下巴瘦得剩下一点点,埋在兜帽镶嵌的一圈绒毛里。那双寒塘般的眸子倒是和以往一样,乍看似乎凝神,细看又空无沉寂。
她专心地看了一会儿,把集子放回原处,踱向其他的标的。程俭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随着她动了起来——她停,他跟着她停下;她斜倚着架子读书,他也在一堆抄本里犹豫不决。隔着重重的几排书架,元漱秋时而现出身形,时而又被交错的书脊挡住一半,如同雾里看花,她在真切与飘渺间徘徊,总不能被程俭抓住。
读完手中的最后一本,元漱秋盖上封底,r0u了r0u睛明x,转身向书肆的后门走去。她并未把门关实,门外的细碎风雪,便透过那道窄缝,纷纷扬扬飞向他身侧。回过神来,程俭已然握住了扶手。他有些说不清自己是想要把门关上,还是g脆推开门,就这么尾随她去屋外。
屋外,雪又下大了。天地间处处是一片g净而茫然的白se。
元漱秋背对着他,伫立在茫茫的大雪中,只影不胜寒,淡得快要与之融化。这样的无情的、却也动人的雪,在这个世上无慈悲地、平等地下着,把一切不堪面目都寂寂地揭过。
冷峻的上京城,方才在此刻显得柔和了些。
她缓缓蹲下身,怀抱着自己的膝盖。仰首时,伸手接了一握来不及飞走的雪花,润在掌心里,又清又凉,消逝得如此轻易。
再伸手,却什么也接不到了。
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