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以牡丹与芍药闻名,牡丹如今已经过季不开,芍药却是正当花季。今年大旱,芍药喜水,原本是活不成的,如此一来,芍药价格飞涨,从洛阳运到长安与建康的芍药,甚至有一盆千金之说。苏觅很快就发现,本地大户为了让珍稀的芍药品种能存活下来,便威逼利诱,强行迁走原先住在水渠附近的民户,又贱价强买下花户手中的芍药,砸烂灭种,致令他们无家可归,沦为流民。
另一方面,陆惟也查到,从洛阳城郊流行起来的疫病,其源头疑似洛阳城郊的洛坪村的一口井。疫病首先从日常饮用井水的村民蔓延开来,再由村民入城,带给城里的亲戚,而那亲戚,正是在刺史府灶房的厨子。也即是说,这场疫病,很有可能并非天灾,而是人为。对方绕了一圈布局,正是为了剑指温祖庭。
苏觅和陆惟分头调查,最后却都汇成一条线。
谢维安道:“洛阳城以郑氏为首,柳氏、赵氏次之,这里头的赵氏,正是赵群玉族亲,不过早出了五服,关系比较远,不过赵群玉平步青云这数十年里,与洛阳赵氏往来很是密切,他对亲族也多有关照。至于强迫民户迁移,砸毁花户芍药的罗氏,则是柳氏姻亲。而赵氏跟郑氏结亲,也有三代了。”
章玉碗评价道:“亲亲相护,亲亲相隐。”
谢维安颔首:“不错,殿下所言,正是洛阳世族豪强的现状。虽然赵群玉没了,这些人势力有所削弱,但他们在本地仍旧是地头蛇,而且因为赵群玉的事情,加上臣大力在秦州等三地推行新举官制,他们感觉到危机,不乏有先发制人的想法。”
苏觅非但不是初出茅庐一腔热血的雏儿,而且行事很是老成。
在查到井水问题之后,他并未贸然发难,而是以城中缺粮少药的名义召见了柳氏,希望他们秉持大义,出手相助。毕竟如果疫病蔓延下去,肯定也会波及这些人身上,虽说他们在饥荒之后,就赶忙将部分家人迁走,可苏觅在发现之后,也已及时制止,郑、柳、赵三家大部分人,都还留在洛阳城内。
这种情况下,出粮出药,不仅是救染疫者和其他百姓,也是救他们自己的性命。
柳氏自然无有不应,答应得很爽快,不仅愿意捐粮捐药,而且对苏觅道,愿意将名下几间药铺都暂时交给苏觅统辖管理,调配药物,等疫病结束再拿回去便是。苏觅见他们如此合作,也没有多作为难,就让柳氏回去准备,他又将此事信上,汇报给谢维安,这也是例行最后一封信的内容。
但今日送达的这最新一封信,信上寥寥无几,只有几句话。
苏觅说自己头昏脚轻,鼻塞有痰,不知是劳累过度,还是也染上疫病,随行仆从侍卫里,也有过半数都病倒,他唯恐有变,故临时加函一封,以告长安。
另外,苏觅也提到陆惟正在调查一桩案子,与疫病有所牵连,但尚未有眉目,而陆惟目前暂时还平安,没有染病迹象。
谢维安道:“这封信是在八日前寄出的。按理说,苏觅现在也应该开始命人清点药铺,若有缺医少药,正要汇总陈述,让京城这边调派驰援,但是自此之后,苏觅再未有消息传来,加上他最后这一封信所言身体染恙,臣有些不祥的预感。”
章玉碗:“陆惟呢?”
谢维安摇首:“也杳无音讯。”
章玉碗:“你是担心他们步了温祖庭的后尘?”
“是,陛下与臣,都有此猜测。”谢维安叹道,“先时因听说洛阳染疫,一切往来信件,臣皆再三小心,并未直接接触,之前的信件也是阅后即焚,但苏觅他们身在洛阳,即便再小心谨慎,本身也很难保证绝对安全无虞。”
章玉碗蹙眉:“我记得他们出发前,是带了一百护卫的。”
但对方真要发难的话,这点人想对付也很容易。
只是陆惟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此事未免更为蹊跷。
难道他与苏觅不和,又或者不赞同他写信给谢维安?
可真要那样,他自己也能上疏急报,直接传递给皇帝。
此时此刻,章玉碗忽然能理解皇帝和谢维安为何急匆匆将她喊过来的原因:想要查清洛阳的事,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可能比她之前秦州或梁州遇到的局面,都要更为艰难。
那些人固然不会明目张胆造反,像方良何忡那样直接打出旗号,可也不妨碍他们利用灾民或疫病去达成目的,他们在洛州本地经营数代,自然不是苏觅他们这样去几天随便查一下就能轻易连根挖出来的,如今的皇帝与他们不同心,甚至还想压制他们,那他们会不会反过来,也想拖皇帝的后腿?
南朝那边的世家门户之见,比北朝更为根深蒂固,而两边世家也多同出一源。比如南崔和北崔,究其根源,把族谱拿出来一对,肯定是同一个祖宗。
如此一来,南朝来使会否也成为他们心思浮动的一个契机?
她想到的这一层,皇帝和谢维安自然也想到了。
皇帝冷冷道:“他们必是记恨赵群玉一事,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赵群玉,这是要合起伙来,跟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