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想起的是最初。
见着他时,病恹恹一张脸,白衣抱琴,信手拂弦,便使人如见巍峨高山,如闻潺潺流水。连身陷险境,自己都走不动了,还硬要连那张琴一起带着。她至今都不会忘记,在她发怒砸了那张琴时,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
还不起。
这个人情她还不起!
恐惧升腾上来,将她整个人攫住了,姜雪宁试图阻止他,几乎带着哭腔求他:“不要,谢居安,不要!我还不起……”
她泪水已然滚落。
谢危看向她,微微显出几分苍白的面容上,却浮出了一抹奇异的微笑。
他攥紧了那柄刀。
却只是云淡风轻地向她道:“还不了。那从今以后,换你欠我,好不好?”
姜雪宁说不上那一刹的感觉,仿佛痛彻了肺腑,又好像有什么拽着她跌坠,从此无法逃脱——
鲁泰已不耐烦的催促,指着一旁惯用来行刑示众的刑台:“教首难得开恩,选谁你想好了吗?我数三声——”
谢危搭下眼帘,隻道:“不用数,我选好了。”
周遭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他已右手攥刀,平静地在将自己左手放在了凹痕遍布的刑台上。刀尖抵着手背,刺破皮肤,血珠顿时冒出。他停了有片刻,似乎要彻底抛去什么,然后才紧抿着嘴唇,闭上眼,暗咬牙一用力,便将刀刃往下压去!
隐约似乎有“嗤”地一声,在人脑海中响起。
可实则无声。
这一刀锋锐地楔入,深深贯穿了他整隻手掌!
不相负
所有人都没想到。
包括万休子在内。
没想到一个人在自己和别人之间,可以如此迅速地做出抉择,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如此决绝地对自己下了手……
一刀下去,鲜血几乎立时顺着刀缝涌流出来。
刀尖抵在刑台。
下方那不知早已淌流过多少人鲜血的沟壑里,便蔓延出去一片赤红,在这高台四面火光的照耀下,触目惊心。
骤然袭来的痛楚,让谢危两道眉蹙紧了,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然而他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压在刑台上的手指几乎用力地蜷缩,连握住刀柄的那隻手,手背上也陡然浮现出了几道青筋!
姜雪宁陡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颓然地跌坐。
道童们这时倒将她放开了。
她怔怔地望着那一滩血,仿佛那赤红的颜色是流淌在她眼底一般,让她觉出了一种刺痛,一直投射到心底去。
万休子乍惊之后,却是忽然自心底涌出了万般的惊喜,甚至没有忍住大笑起来:“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女人!本座还当你谢居安连日来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没料想原来是真的情真意切,情根深种!连这隻手你都舍得,那便是连你执着多年的琴也不如她了,世间竟真有这样的痴情种子,哈哈哈,好!好啊!”
当年奉宸殿学琴,她与琴一道摔倒,谢居安下意识救了琴,却由着她摔倒在地;
后来壁读堂辞别,她向他赠了张琴,谢居安伸手将她拉住,那张琴却跌坠损坏;
今日万休子催逼,要他在他与他之间选,谢居安一刀穿过了自己那隻弹琴的手;
……
姜雪宁也不知怎么,看着谢居安立于刑台旁的身影,悲从中来,突地失声哭了出来,泪眼已是一片模糊。
鲁泰眼见得谢危下手不曾犹豫,也有那么瞬间,感觉到了几分悚然,隻为这人的镇定与可怕。
然而这种悚然只是一时的。
他很快就想起了公仪丞之死的仇怨,目光在姜雪宁与谢危之间一阵逡巡,忽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目中Jing光四溢,大叫道:“还是教首英明!原以为度钧先生乃是一时迷了心窍,才与这朝廷官家妖女有染。如今让你在自己与这妖女中间选,你竟肯为这妖女舍了自己的手!这难道能说是你对这妖女毫无留恋?你分明是对这妖女情根深种,毫无真正的悔悟之心哪!这妖女何等贵重的身份,好端端的当初又怎会出现在我天教众人所在的庙中,且还接了我天教教众递去的吃食?公仪先生之死,通州一役无数兄弟,绝对与你们脱不了干系!”
台下的教众们,闻得此言,也总算是从震骇中反应过来了。
谢危的举动固然令人震惊,可并不能挽回什么。
姜雪宁的身份既然已经爆出,天教中人贫苦百姓出身,又哪里会有半分的同情?
甚至有人大喊道:“让那妖女受刑!”
鲁泰自然大为振奋。
然而就在他走上前,待要再多做点什么、严加审问的时候,却有一名年轻的教众身上染血,连滚带爬地衝进了高台下聚集的人群,带着万般惊慌地大声叫喊:“打进来了!外面有军队打进来了!!!”
什么?!
这一刹那,整座高台下聚集的上千人几乎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