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从旁为他补充:“阿父很赞赏太夫人的识鉴志节,太夫人的金章紫绶就是阿父特意命人所加。”
王琅想了想:“如果虞太守入建康为官,应当会接太夫人到建康奉养。”
王悦略微蹙眉,担心道:“太夫人九十高龄,长途跋涉恐怕不妥。”
王琅道:“吴郡离建康快时不过一日路程,春夏水涨,舟船平稳,没有劳顿之苦。况且我看太夫人腿脚甚便,近两年听说还常登山,虞太守若为京官,肯定更愿意将太夫人接到身边照顾。”
王悦道:“若果真如此,真是朝野幸事,我亦盼望随阿父拜谒太夫人,聆听教诲。”
说完,他停了停,看向王琅:“山山倒也沉得住气,不问问自己的官爵吗?”
王琅眨了下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王悦拿她没有办法,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将抄录的纸本展开给她看:“本朝女子义烈胜于前代,当使须眉愧煞,此次追赏荀氏灌娘、刘遐妻邵氏、张茂妻陆氏,刻石立碑,勉励风俗。”
纸本上抄录了诏书的原文,王琅一目十行扫过,见分别简短叙述了荀灌解襄城之围,邵氏一人率领数骑于万人中救出丈夫刘遐、挫败田防作乱,陆氏率领丈夫张茂的部曲讨伐沈充。这些事迹时过境迁,不能一一评定追溯,因此先刻石立碑,赏赐束帛。三人中两人尚在世,唯独荀灌早卒,追赐谥号,另两人加封夫人。最后总结“夫称妇人之德,皆以柔顺为先,斯乃举其中庸,未臻其极者也。至于明识远图,贞心峻节,志不可夺,唯义所在,考之图史,亦何世而无哉”。
诏书大抵没有触碰最核心的男女之别,但贬斥了《女诫》女以弱为美,敬顺为大礼的观点,认为柔弱顺从是退而求其次的品德,臻于极致的品德则远超过柔顺,追赶历代颂扬君子士人的美德。
不过追赏的事情确实不太好办。
一来确实时过境迁,当年率领的部曲早已解散,再者军功评议有严格标准,不能裂土封邑。晋明帝、晋成帝两朝,也只有王敦之乱、苏峻之乱的平定封赏了一批爵位。王导进封郡公就是因为平定了王敦之乱,至于一手草创东晋朝廷这等决定性的大事也不牵涉军功,因此与爵赏无关。王家关键是要这个结语来给王琅铺路。
果然,听王悦继续道:“山山的情况又与此三人不同。弘徽、管商都是苏峻心腹爱将,山山既有击破弘徽、突袭俘虏管商的大功,三战三胜,且能绥抚远近,郗公以为东线战功,实以山山居首。考虑到山山如今尚未出嫁,不适合封夫人,尚书省商议之后,决定一如山山父兄,封阳新县侯,食邑千六百户,另赏万钱。”
王琅有些惊讶:“东线封这么多吗?”
王悦道:“此次平乱,陶侃、郗鉴、温峤、陆晔四人封公,侯、伯、子、男受封众多,并有十余人追谥,封赏一一落实下去,少说还要一两年,山山先只当虚名领受吧。”
经济民生本就受兵祸影响,还要大肆封赏有功之臣,雪上加霜也不过如此,难怪举兵谋逆被视为最大的祸乱之源。
王琅点点头,表示理解。
“另外,处明从叔进位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继续都督浙江东五郡军事;渊猷除建武将军、钱唐令,领司盐都尉。山山之事却比较难办,祸乱已平,荆、扬安定,尚书省不同意除官,最后折衷辟司徒府掾属,以幕僚身份备朝事訾议。”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记得南朝末年的冼太夫人出身南越俚人首领,部落十万余家,为人多筹略,善用兵,深得俚人拥戴。后来嫁给罗州刺史冯融之子,促成汉俚联姻,使岭南地区归于南朝王化之下,又在朝代更迭中屡次镇压岭南及邻近州郡叛乱,效忠新朝。于是在陈朝官拜中郎将,与刺史同级,在隋朝受册封谯国夫人,统摄岭南各部族及六州兵马,允许开设幕府,置长史等官属。
岭南的地理位置差不多在今天的海南岛,直到宋朝还是用来流放官员的偏远之地,俚人则是壮族先民分支,属于少数民族。即便如此,隋朝还是把陈朝授予的官职中郎将收回,只允许她开府,可见女子授官阻力之大。
王家为了巩固权势Jing心筹谋,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大抵也就能做到这个地步。
不过王琅并不灰心。她和冼太夫人最大的区别在于她在朝中有人支持,论处境其实和李唐的平阳昭公主更像,但王家可没有李世民那样用兵如神的好儿子,莫若说整个东晋都没有,事情大有可为。
她放下纸本,正色道:“万事开头难。能辟司徒府掾属已出乎阿琅意料,此番全赖丞相与长豫兄长信任推举,阿琅在此拜谢。”
王悦扶住她的手臂制止,声音惋惜:“山山自己立的功劳,若为男子,足以不走恩荫,除四品出任一方内史。掾属原本就不需要朝廷任命,阿父自主选任即可,饶是如此,还要勉力争取平息朝野非议。此路之上,恐怕终山山一生,都难以求得公平,忍辱忿恨,俱是常事。”
这是担心她在强烈不公的待遇下容易心理失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