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床快婿
王悦的容貌本就俊朗出众,风仪更在容貌之上,这一笑让王琅眼前如现丽日蕙风,春花盛开,脑子转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少府为九卿之一,负责掌管帝王私库财政,王琅的父亲王舒曾经担任过少府一职,官声清明。王悦称她为府内少府,显然已经识破家中财政全归她管,多半是之前她那句稻种、农具、耕牛、人手都有安排泄露出内情。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本来财政就是治家的一环,母亲宠爱女儿,让女儿在出嫁前拿家中财政练手管家,算不上很出格的事,顶多证明她在家中非常受宠,不值得他用九卿这样的高官类比。
王琅仔细想了想,还是没觉出哪里不妥,迷惑地眨了下眼。
王悦忍俊不禁,端起茶盏掩饰性地轻啜一口,见她还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于是茶也喝不下去,笑着为她解惑:“我原以为此事为渊猷所主,还道他改了性子,眼下看来实为山山之意,然否?”
渊猷是王允之的表字,唐人编撰《晋书》,为避唐高祖李渊的讳,将渊改记为深,后世常引用为深猷。王悦认为这件事背后是王允之在主持,也不算看错,毕竟置办田产屋舍是王琅的主意,让相府出人却是王允之的建议,硬要说的话算两人合谋。
不过王琅拿不准晋人对这些事的看法,不准备说出内情,于是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今日府中好生安静,可是东厢有要人来访?”
王悦凤眸微转,没有追问,而是顺着她的话温和道:“瞒不过山山。今日郗车骑的门生来府上送信,阿父拆看以后,发现是郗车骑为女儿向门中求婿。正巧族中子弟大多都在东厢,阿父便将郗车骑书信之意传至东厢,又让那位门生去东厢选婿。”
王琅哦了一声,顺口夸道:“毫无准备之下得知郗车骑前来选婿,正可见真实面貌,此为丞相示人以诚之举,不知郗车骑的门生去东厢后有什么评价?”
问完,她猛然反应过来,郗车骑是对车骑将军郗鉴的敬称,日后郗鉴官至太尉,人称郗太尉。郗太尉、王丞相、东厢选婿——
这不就是王羲之东床快婿的故事吗?
根据王琅的记忆,东床快婿的故事主要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认为事情发生于王敦之乱前、王家权势鼎盛之际,是郗鉴谋求朝中助力的尝试;另一版本认为事情发生于王敦之乱后、苏峻之乱前,是王、郗两家为了对抗庾亮专擅朝政的政治联盟产物。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故事的大体情节是相同的——
郗鉴决定和王氏联姻,派门生送信给丞相王导,希望从王氏子弟中为女儿找一位夫婿。王导让这位门生去东厢自己看王家的年轻人,任意挑选。门生去过东厢以后回到郗家复命,反馈说“王家的年轻人都很好,然而听说您写信寻觅女婿,都竭力保持得庄重,只有一位年轻人仍旧在东床上坦着肚子吃胡饼,好像没听见您来觅婿。”郗鉴一听,当即拍板表示“正是这个好。”再派人去王家打听,原来是王羲之,便将长女郗璿嫁给了他。
王琅当年读这个故事觉得不太能理解。
因为如果是收到信以后,专程把族人里所有年轻未婚男子叫到东厢,让门生挑选,那么王羲之的行为就有刻意做作的嫌疑,毕竟是他自己同意来东厢参加选婿,真的不在乎可以不要来,已经来了却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总让人感觉有点虚伪。
但有了王氏聚族而居的前提之后,事情就说得通了。
王家尚未结婚成家的年轻人本来就聚在东厢,郗鉴写信给王导觅婿,王导当场让送信的门生去东厢挑人,东厢里的子弟仓促之下缺乏准备,纷纷表现出庄重矜持的样子,希望给郗家门生留下个好印象。只有王羲之依然故我,本来在吃胡饼,门生来了以后还在吃胡饼。
后人通过这个故事至少可以知道两件事,第一,王羲之在一群年轻人里确实是表现出众,难怪被郗鉴另眼相看;第二,东晋的胡饼个头比较大,一个人一时半会吃不完。
王悦再怎么心思玲珑也想不到她的思路能从选女婿一路歪到吃胡饼,犹自认真回答:“那却是位谨慎人,只道我家诸郎皆好。山山若想听实话,恐怕只有等郗车骑的婚书发来,才能听到流传。”
王琅心说不用等那么久,有位名为刘义庆的仁兄已经提前告诉我了,又听王悦道:“山山以为这桩婚事会落到谁头上?”
那你可是问对人了。
王琅假意思考了一下,先谨慎求证:“逸少兄长今日可在东厢?”
这桩婚事虽然是长辈指定,但事后被证明是桩美满姻缘,万一被她的蝴蝶翅膀扇乱就麻烦了。
好在王悦略微颔首,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于是王琅放下心,使用起后见之明:“郗车骑若看中权势,先派人打探族中子弟再向丞相约婚不迟,既然直接致信丞相向王氏求婿,足可见他看中的并非朝中权势,只是王氏门第。逸少兄长清贵朗拔,久有隐逸之志,若为女儿平安喜乐计,当是最佳人选。”
言毕,顺手从案几上摸了一块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