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靖王朱玹深深叹了口气。
他镇日执卫禁枢,入夜以后,还有案桌上堆积如山的报匣文书等待他去处置。
最上方那一封,字跡苍劲,他不需拆啟便知是来自内阁首辅商輅,商大人必定是要和他谈论立储之事。
他不自觉地摇摇头。
应付大臣间的明争暗斗非他所长,当朝权贵的心思纵深更是令他厌恶。他多想离开皇宫,驰马西郊,或是继续向西奔驰,直到关外。蒙古是他母妃的出生的地方,那里天苍地茫,大河奔涌,还有一望无际的沙漠和草原。
十数年前,瓦剌部族衝破边防,兵临北京城下,他受命突围、行刺瓦剌将领阿剌,他只带了五十名Jing锐,孤军深入敌境。当时他年轻气盛,以为靠着一股不畏死的蛮劲就能取胜。
双方在顎嫩河岸短兵相接,他还记得那场持续一天一夜的鏖战,北方严寒的天候、几近冻结的河水,几乎耗尽了他与军士的体力,入夜时分他的盔甲全被鲜血染红,最后他以断剑刺穿敌将阿剌的头盔,斩下对方首级,险中得胜。
蒙古诸部平定后,朱玹并未即时返京,而是留在关外游歷,或挽弓狩猎、或策马放鹰,亲近母妃的故土,同时远离京城权力斗争的波涛汹涌,正因如此,他才得以从接连的政争中全身而退。
想起那场变故他还心有馀悸。先皇朱祁镇亲征瓦剌遭俘,太后为巩固朝政,改立皇弟朱祁鈺为帝,年号景泰。瓦剌战败后,先皇返还,然景泰帝不愿归还皇位,反将先皇囚于南宫,动輒折辱。亲王大臣之中,大多数依附新主朱祁鈺;但也有人心系旧主,企图拥立先皇復辟。就在朱祁鈺忽染风寒,患病不起之际,復辟党人发动政争,紫禁城一朝易主,朱祁镇復位。
先皇復得帝位后,许多支持朱祁鈺的皇族及大臣都遭罢黜。而朱玹原本就与朱祁镇感情深厚,又远离京城,才未受牵连,当他自蒙古游歷归来,朱祁镇先是将皇宫禁军、以及京师三大营中的神机营交由他掌理,后来又在临终传位时指派他为新皇辅政。
现在他手握兵权,又是皇帝的皇叔暨辅政大臣,再想脱离皇城中的云诡风譎,无疑是雪中取火。
朱玹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一一开啟案上堆叠的报匣。
第一封果然是来自商輅。
商大人要他从旁劝说陛下,整顿后宫,树立纲纪,好延续大明朝的命脉。
这事从满朝大臣,到亲王贵冑,谁不曾劝过陛下?他自己也提过多次,只是皇上总是淡淡一句:内事也,朕自主之。
第二封是山西行都指挥使亲笔,信上提及:二月黄河凌汛,堤防骤溃,洪流踵迟,为避免灾情扩大,务必尽速派员修堤束水,以安民心。
他重重捶了下桌案。
如此要事,怎能耽搁?
定是那群秉笔太监,未将急报摺匣上呈,地方官员无计可施,才会请他代为奏报。但大臣们有所不知,他已有许久未能面见陛下。
先皇被俘返京后,立刻遭到囚禁。那时当今皇上还是太子,同样也遭罢黜,废去东宫太子之位,幽禁侧宫。
或许是年少时期的悲惨遭遇,令陛下厌恶政事,从承继帝位后便避居深宫,不批奏摺、不见大臣,与世隔绝,将所有政务交由身旁几名宠信的宦官掌理,连他这个辅政大臣也常託辞拒见。
当年先皇亲征,就是受了太监王振怂恿,险使社稷倾覆,如今陛下又任由宦官乱权,不听臣子諫言。大臣们都在背地议论,大明必亡于阉宦之手。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入宫面圣,否则就是怠忽职守、愧对九泉之下的皇兄。
抱着惭愧无已的念头,他拆开第三封报匣。
短笺上寥寥数字:红墙之外,妖狐再现。
妖狐。
此案曾在京中闹得扬扬沸沸。
去年中秋,一名富商在返京途中遇上落难的女子,商人为其色所迷,将女子带回家中,收作侍婢。隔日五更,巡吏发现富商家门未关,上前查看,赫然看见全府上下尽数离奇死亡,连牲畜也未能倖免。府衙派了仵作验尸,发现尸身上没有半点伤痕。此事一传开,百姓议论纷纷,狐狸Jing作祟之说甚嚣尘上,连在禁宫都能听见风声。
数月后,又有更夫巡夜时瞧见一头巨大的黑犬,蹲立在土堆上。更夫心下生疑,高举手中灯笼,黑犬的双眼霎时窜出火光,那不是任何犬类,而是妖物黑眚!更夫大惊,连忙击响手中金鼓,妖物一个纵身,消失在暗夜中。更夫沿路跟踪黑眚留下的足印,一直追到了神武门外,没想到竟在神武门的宫墙下发现一个兽洞,兽洞直通内宫。
黑眚是传说中的不祥异兽,唯有在天下大乱,灾祸频生之际才会出现。
此事惊动朝野,皇宫上下人心惶惶,杯弓蛇影,即使朱玹加派巡卫,也未能抑止恐惧蔓延,陛下连续数日噩梦连连,遂令锦衣卫尽速清查此案。
锦衣卫南镇抚司内,一名百夫长名唤罗忠,素来与修道中人交好。罗忠听道友提过西四牌楼附近的太玄道观,常有陌生的行方道人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