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让梁洪带路,在皇宫里越走越偏,道路越来越窄,宫婢越来越少。
疏于打理的皇宫角落,荒凉得紧,这冷宫便是如此,多少人死在冷宫无人问津,尸骨都臭了。
萧复走到冷宫外面了,天气转暖,二殿下穿着一件脏兮兮的、不合身的长衫,小小的身影在屋檐下借光看书,头上戴着一条白色的布,不是专门的孝巾,更像是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白布。
冷宫落叶萧瑟,一个太监都没有。
萧复瞧见他脸上有青紫,怕是挨过打,所幸不是隆冬日,不然怕是冻死了。
萧复没站多久就离开了。
慈宁宫。
萧太后近日伤心欲绝,嘴唇发白气色憔悴。
勉强在萧复勉强坐直了:“立储一事,不能再拖了,要尽快选出新君,铎儿还在时,我与他说过此事,那时,他对老二是满意的,徐氏将孩子教得不错,我瞧着老大,老三,也都是不错的。”老四自然是最次选择,萧太后可不想天下人非议萧复“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贤以专其威”。
萧复说:“近日观察,我也正有此意。”
萧太后:“老大还是老三?你可,可曾给他通过信?”
知道他说的是太上皇,萧复说:“信我让人带去了,写了一个字给我,‘仁’,他想要的,是仁君。”
宇文铎便是教得坏了,所以不仁。
当年萧复也没看出这点,那会儿宇文铎还是九皇子,没有登基,对萧复那叫一个毕恭毕敬,谦虚谨慎。
年纪都小,换做太上皇,萧复想他兴许会选老三。
萧复说:“让二殿下做新帝吧。”
萧太后惊诧:“老二,你要选老二?”
萧复点头:“一个太过仁慈的幼帝,会让底下人起异心。二殿下母家势力已经彻底倒台,他能依靠的只有我。”
萧太后摇头:“我不同意,萧复,你就不怕老二他长大成年,起了反抗之心,利用宦官势力除掉你?”
“长姐,”萧复心平气和,“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再者,待他成年后,能独自治理国家,我便将权力全部让与他。”
而且他忙着呢,这几天忙成这样,都没见心上人几面。
萧复压根没空理朝政,这二殿下只需要调教一下,就是一位优秀的帝王人选,大殿下三殿下也尚可,但恐怕会浪费他太多时间。
萧复哪来的时间,他赶着嫁人呢。
说服了萧太后,萧复派人去了冷宫,把瘦削了一大圈的二殿下接来了。
饶是站不稳了,还是向他行了完整的大礼。
“儿臣,拜见皇父。”宇文煊跪伏在地上,萧复走到他面前,宇文煊埋头看见了摄政王黑色的鞋靴。
“煊儿吃苦了。”那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竟然蹲下来,用手帕给他轻轻擦脸上的脏污。多少日了,他几乎没有吃喝,自己去打水,被人推进了井里,险些就死了,爬起来却又挨了打,都说他是罪人,谋逆害了父皇。
他是弃子,他罪该万死,连最低劣的太监都能随便给他一脚。
宇文煊眼底shi润,止不住地颤抖,仰头看见摄政王俊美但锋锐的脸庞:“皇父,儿臣不苦。儿臣有罪。”
萧复不置可否,问他:“煊儿想坐龙椅吗?”
金陵(19)
萧复的一句话, 似乎一瞬点燃了二殿下眼中最深处的渺茫渴望,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萧复:“皇父,儿臣如何能……”
萧复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二殿下看着他的眼睛, 声音哑住了,改了措辞:“儿臣, 想。可是朝臣会非议。”
“想便好,朝臣非议又如何,你要做天子,是要活在黎明百姓的凝视里, 若你不负皇父的期望,”萧复蹲下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表露出温和的一面,“皇父便做你的靠山。”
二殿下泪眼婆娑,跪下磕头, 磕得很响:“煊儿定不负汝命!皇父放心,儿臣, 一定听皇父的话,做圣帝明王!”
“好, 梁洪。”萧复喊梁公公,“带二殿下去沐浴, 传消息下去, 皇帝驾崩。”
皇帝驾崩, 京师戒严, 不鸣钟鼓。
金陵满城哭丧之后,在京诸寺观各声钟三万杵。
林子葵坐在船上, 都能听见四处而起的钟声, 似近似远。
墨柳说:“公子, 街上人都在说,皇帝驾崩了。”
“驾崩了?”
在大多数老百姓心中,或许都没有哀痛。
林子葵也是如此,他心情毫无波动,只想着,文泰帝驾崩,那登基的会是小皇子?还是赵王。
记得文泰帝刚登基那一年,护国寺的石碑被雷劈碎了。文泰帝求问大师,大师说要重新寻一个镇国之宝,派了巡抚在全国各地搜罗大件宝物,弄得民不聊生。
四年前林子葵来赶考,结交的一位老师乃是当朝御史,为此事进谏,说:“邺朝可没有镇国之宝,但君不能没有爱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