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鹤年头上,他也不好说自己的亲事,是霜太太代答,“于家兄弟过些时也要回京,鹤年就同他们一道上京去。”
蒋文兴调侃道:“还是鹤兄弟有大福,眼看就要官运亨通了,也像二老爷似的,在京做个大官,光耀门庭,不知多少好处。”
说得二位太太都不高兴,好像与郭家结亲就是他们李家赶着巴结似的。霜太太便说:“依我的意思,也不想他做什么大官,留在我跟前才好。偏那郭大人就是看重我们鹤年,也不好拂他的意。”
琴太太睇她一眼,心里微微弹动,笑着附和,“我也想鹤年留在家才好,头先霖哥还对我说,要鹤年跟着他学做生意,也好叫他身边多个帮手。我说鹤年到底要上京去的,就是帮也帮不了多久。真是的,偏半路杀出这郭家来……”
霜太太无奈道:“有什么法呢,都是他父亲的意思。”
大家都处于一个雾团烟罩的境地里,然而在这愁困中,心都在寻找着出路。虽然不知该往哪里去,却不放过任何有依稀灯影的方向,哪怕那方向是十分崎岖叵测的。
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厅上的灯笼给点上,伴着黄昏的光,照着底下Jing致的碗碟,慢慢变成残羹冷炙。这一日下来,谁的心里都是有数上加有数,离真相是一步之遥了。那一点距离却是悬在远方。
琴太太留姐姐姐夫住一夜,打发蒋文兴先回家去,原是只派月贞送他到门上,霜太太暗里不服,又派了鹤年一道送。
三个人走在园中,说不出的吊诡滑稽。月贞刻意落后了几步,免得跟他们二人起争执。他们在前头闲庭信步,各自笑着,好像在说与她无关的话。
说是与她无关,其实还是为她在赌气。蒋文兴本不打算说的,却为争口气,忽然与鹤年说起,“下晌鹤兄弟问我日后打算做点什么买卖,不瞒鹤兄弟说,我与严大官人正筹算着包几座山头,做茶叶生意。你知道,咱们杭州头一样就属茶名满天下,做这门生意稳妥。”
鹤年睐目,见他微笑里带着挑衅的意思,便领会了,“我前些时候陪同霖二哥在外头跑,听见有位新进的茶商正急着四处打听承包茶山的事,想必就是你文表哥了?”
“正是我。”蒋文兴睇住他有些Yin沉的目光,益发志得意满,“不见得你们做了这宗生意,别人就不能再做吧?天下家家都要吃茶,我不一定就是抢你们的生意嘛。”
话虽如此,但鹤年觉着他多少是有些冲着李家来的。人的自尊心怪得很,好像从前是在他们家的屋檐底下低过头,如今要刻意与他们平起平坐。
他目投远处,忽然笑了笑,“表哥说得极是,没道理天下的生意我们做得你却做不得。我要是有这份心,当初也不会拿五千两银子出来支持表哥北上发财了。”
听见这话,蒋文兴陡地变了脸,“那五千两是你给的?”
鹤年明白他暗地里总想与他一较高下,不论是家世出身还是在月贞的事情上。因此他故意澹然笑着,“是我。当初你问缁大哥拿银子,缁大哥一时筹不出,我就拿了五千两给他。这世道真是难说,你文表哥转来转去,发财的本钱却是我出的,以后不论你如何飞黄腾达,也忘不了是靠我发的家。我倒不要你报答什么,只要你时时刻刻记着就好。”
蒋文兴蓦地窜动肝火,攥紧了拳头,扭头看一眼月贞。月贞跟着他们止步,站在了黄昏的碎影里,神色是迷惘无措的。
可他却觉得,她是与鹤年沆瀣一气掠夺了他的自尊心,他们是两个凶残的劫匪,将他一伤再伤。他有些恨她了,然而爱又在这恨里变得更为醇厚。有什么办法呢?没办法啊,爱本身就是一场献丑,越想体面,越是露怯。
他无奈得想哭,但不甘落泪,只是神伤地笑了下,掉身而去了。
月贞旋即跑上来,拉了拉鹤年的衣袖,“你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生意上的事。”鹤年扭过头来,觉得是自己赢了,不免得意,“你难道以为是在说你?”
月贞翻了一眼,“我可没这么自作多情。”
“只怕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吧?哪个女人不高兴有两个男人为她相争?”他隔着一段距离指一指她的心口,“女人都有这么一片虚荣心。”
“你懂什么女人!”月贞爱也爱他了解女人这一点,恨也恨他这一点。她咬紧了嘴皮子憋着一股恼羞成怒的笑意,落后拿胳膊肘顶一顶他,“话虽这么说,可我心里是希望你赢的。”
鹤年低下眼问:“赢什么?”
月贞畅想着,含着一丝遗憾,“打架啊。我方才走在后头就在想,你们要是打起来,我就帮你。谁知又没有打起来。”
“打架?”鹤年剪着手冷笑一下,也是被她说中了心事,有些不甘,愈发矜贵自傲地折身往回走,“你想得倒美。”
月贞在后头跺了跺脚,“为我打架怎么了?这世间为了美人相争的男人多了去了,难道我不算个美人?瞧不起谁呢你!”
二人各自怀笑,分道扬镳。月贞走在黄昏里,在这混沌的局面中,恰如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