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下起雨。
姜府的小厮举着把伞立在门下张望,长街一派雾蒙蒙的景象,雨点子斜斜打在积水洼里,白玉跳珠。天色才暗不久,他一双眼张得已有些疲累了,将伞往外一擎,靠在门柱上便打起盹。
须臾,一片足声踏进混沌梦里,他眼皮一抖,醒将过来,劈面便瞧见一个身姿峻拔的男人。
门前两盏红纱灯照得极亮,这人一身素白锦袍,浅金色暗绣龙纹,端的是君子如玉。
待回过神来,手里纸伞惊得脱了手,他忙屈膝往雨地里一跪,连连磕头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奴才真是该死,竟不知您驾临,实在有失远迎!”
一壁连珠似的说着,心里打起鼓——这位可不是什么“君子如玉”,若说是,那也是块黑透了的玉,休说佩着养生,不杀人放血已是幸事。
裴寂眉毛微挑,扫了他一眼,淡声道:“起吧。”
姜家这小儿不识好歹他早已是知道的,只未料到他这般怠慢,一时心里又有几分好笑——在别处落了下风的人,也只能在这细枝末节上找补。
小厮接住他随手扔来的伞,身形晃了晃,稳住步子追上去,替他引路:“王爷这边请,我们大人正在花厅候着呢。”
得入花厅,里头亦是四壁清白,一派寒素气象。
姜去芜换了青色常服,见他来,上前行了个礼,话却不如礼规矩,单刀直入:“王爷雨夜前来,所为何事?”
裴寂大马金刀在那脱漆的椅子上坐了,言简意赅:“政事。”
姜去芜皱起眉,面色不虞,拱手就要送客:“姜某虽为臣,却只臣于天子,臣于殿下,此生不入他人彀下。何况区区散木,也实不堪王爷驱使。”
下人奉上雨水煨的茶,裴寂拿起盏子略闻了闻,又放下。
瓷盏叩桌,清脆的一声响落下,他声音随之而起:“倘若我说,我知你眼下在为何事心焦,且正是来予你这一剂定心丸的呢?”
姜去芜猛抬起头,眉峰抖了一抖,面上神色由讶异转为沉思,继而百思不得其解,空留满脸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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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已深,福宁殿却未合门,挟了几许热意的风依势而入,青色透明地朝里吹。
案上纸张簌簌,金博炉篆烟碧绿,给打得飞散。
阿妩提着支紫毫,毫尖悬在半空,过了会,聚下滴墨来,砸出一团漆黑。
“今夜怎熬到这般晚?”
身后响起裴寂的声音,继而一双手自后环住她腰身,那人下巴顶在她发上,轻轻蹭了一蹭。
他身上锦袍浸了雨夜的清寒之气,透过薄衫,平了阿妩心中几许燥意。她搁下笔,自镇纸底下抽出写坏了的字,轻声道:“才起来不久,睡不着了,就写写字。”
裴寂按住她欲将纸搁到一旁的手,嗅着她身上淡香,闭目道:“写的什么,读来我听听?”
阿妩却默然。
察觉这不寻常的安静,裴寂终是睁开眼,将那字纸从她手中扯过,举起对着烛火看起来。
是《诗经》里的句子。
道是“墙有茨,不可扫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于她而言,确是丑得很了。
裴寂轻嗤,随手丢了那纸,却将她搂得更紧了几分,同她笑道:“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写个字都要暗里骂你皇叔一顿,心里怕是早将我戳了几百个窟窿了。”
阿妩想,实在是“言之辱也”,可又想到自己正有求于他,便也不敢顶嘴,只小心捡起那纸,夹进了写过的一迭里。
大手捏着她细腕,揉了揉上头红痕,裴寂将她白嫩小手握在掌中把玩着,道:“前几日猎了只小白狐狸,皮毛不多,倒是温厚,明日命人硝熟了,给你做个卧兔也成。”
阿妩靠在他怀中,望着跳动的烛火,半阖着眼道:“这时节哪用得上。”
裴寂道:“过几个月便能用得上了,届时我带你去——”
话说了一半,便被阿妩截断,她小声道:“皇叔,阿妩有点困,能抱我去床上吗?”
裴寂折腾了她半日,眼下全无气性,对她很是顺从,只笑了一笑,道:“好。”
他抱起她放到床上,转身要走,腰间却忽然环上一双柔若无骨的雪臂。
阿妩将身子紧贴着他,伸手摸到他腰间,去解那玉扣。
她柔声道:“皇叔别走。”
裴寂身子一僵。
“咔嗒”一声响,玉带应声而落。裴寂白袍松散,阿妩柔软的手又顺着他腰间走到胸膛,莹白十指晃动不止,像两只灵巧的白鸽飞到了心里。
她直起身,红唇已落到他耳边,照着他惯常逗弄自己的样子,轻轻咬了一口。
耳边呼气如兰,轻喘声魅惑摄人。
裴寂一把扣住她双手,反身将人压在床上,看她乌发如云散了满枕,一双眸子亮得像春日湖水。忍不住俯身在她眼睫上落下轻吻,低声问道:“今夜还猎到你这么个小狐狸Jing,你这勾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