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寒冬,也如今日这般冷。十一岁半的她,牵着姐姐的手走进林家后门。那时她不是顾倾,姐姐不是顾尘。她们原有属于自己的名字。顾出尘。顾倾城。——她的名字,顾倾城。孤灯残焰,昏暗凄清。男人缓缓抬起眼,视线落在她平静淡然的面上。白日里发生过那样的事,她倒还能一派月明风静。他以为她会窘迫哭闹,会撒娇痴缠,甚至也可能会要他给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竟都没有。他料想过她今夜会来,难得他肯回伯府,林氏必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躲在衙门数日,总不能一直躲下去。有些事,迟早要摊开。“nainai命奴婢送汤点过来。”淡淡收回目光,她仍是伶俐懂事的婢女模样,将食盒盖子掀开,小心捧出一盅汤水和几样点心出来。“爷趁热,尝尝?”薛晟冷眼瞥了眼那汤,汁水浓稠,尚还散着热气,切成薄片的药材呈淡褐颜色沉在汤底。他不由冷哧了一声。山参鹿茸汤。补阳强骨,壮肾益Jing。林氏果然不会放过任何给他难堪的机会。他疏远冷落她,她便努力从各个方面来想办法激怒报复。在这段无望的婚姻里,他看似是那个可以掌控全局的人,实则何不是在处处受困掣肘。五年来,他也同样没有舒心和痛快过。“爷?”顾倾手里捧着汤碗,瞧他望着碗内出神,不由开口轻唤了一声。薛晟舒开眉头,淡淡道:“放着吧。”顾倾应“是”,将碗留在桌角,浅步稍退。屋中沉静下来,只闻烛花燃爆的哔啵声响,和他袖角擦过帛卷时簌簌的轻音。半晌,薛晟站起身来,顾倾后退数步,躬身候他从面前走过。轻推窗格,月色如银流泻而下,他立在那儿,周身铺了一重清幽的芒影,肃然负手与月对望。“这时辰,内园已落钥了吧?”他突然开口,低沉的声音在清寂的空气中漫漫擦过耳际。顾倾对他的初印象,就是这道声音。三月的阳春细柳里,她蹲在林家信明堂后的空地上,隔窗听他用温淳悦耳的语调答林参议的问话。那时她年纪尚幼,即使踮起脚来也无法从后窗瞧清楚屋中说话人的面容。只依稀记得那座绛纱屏后,隐约透出一片挺拔端直的侧影。“是。”顾倾说。林氏打发她来的时间刚刚好,踩着落钥前一瞬的时辰,等她进了凤隐阁,就无法再回到内园去。如果薛晟不肯容留,那她只得自个儿寻个避风处冻一晚。她是否受冻不打紧,林氏是要逼迫薛晟做抉择。人若被薛晟撵出去她自然快活,人留下来,也勉强合意,明儿少不得在他面前,又有话柄奚落。到底婢子命贱,在她眼里算不上紧要东西。薛晟嘴角勾起一抹嘲弄之色,顾倾在后瞧不见他的面容,只觉他背影看来孤高而冷寂。她小步跨上前,停在距他几尺远处,抿了抿唇,低声道:“爷不必为奴婢费神,今晚奴婢歇在外间替爷看茶水,爷忙自己的事就好。若觉着仍不便,奴婢去侧面庑房与雁小哥作伴也没关系。”薛晟侧过脸来瞧她,显然有些意外她的答案。她一向忠心护主,几番在他面前替林氏周旋美言,林氏命她凛冬寒夜只身来送鹿茸汤,她不会不知何意,却也甘心从命。眼前,却又体贴他的立场,一时之间,倒有些瞧不懂她。稀薄的烛影映在她光洁姣好的面容上,那双眼睛温静清明一如往昔。视线一晃,落在她袖角分明的一点红上,他朝她走去,在她困惑的注视下牵起她的左手,将窄袖推卷,露出她腕上渗血的棉纱。“左边书立架第一排屉子里有伤药。”他淡淡说,松开她的手坐到适才坐着的书案背后,而后斜眼睨过来,“还不去?”顾倾慢了一拍才缓过神来,跨步到柜前,打开抽屉,里头果然有几瓶药在,另有张方子,写着伤势病情,用药剂量、换药时间。“你认得字?”他声音从背后传来,许是发觉她的目光在屉子上停留得久了。顾倾说“是”,拿了两只药瓶捏在手里,“奴婢在林家跟着管事娘子读过‘增广贤文’和女诫书,抄林祠家训,粗浅识得些字。跟着姑娘们做陪嫁的婢子都是这般。”不外乎为着担忧未来姑爷嫌弃身边伺候的人粗鄙,连婢子也跟着识文断字。林家在维护外头名声上一向肯下功夫。只可惜生养了林俊这么个混不吝,丑事究竟掩不住,一桩一桩泄出来。薛晟点点头,见她立在架子旁攥着药垂眼,似乎有些无所适从。“过来。”默了片刻,他开口说,“我这没有女孩子当值,雁歌是个小子,粗手笨脚不合适。”
指着案前放帛卷的小凳道:“坐这里。”顾倾霎时面上染了几许chao粉,咬唇滞了一息,没有假作矜持,依言挪过去,瞧他伸手把帛卷收了,轻轻挨坐上去。“伸手。”他说得很自然,没半点孤男寡女之间该有的尴尬或是忸怩,见她动作迟疑,狭长的凤眸略挑,掀起眼皮用沉肃的目光瞟她,又重复了一遍,“伸手。”顾倾抬起左腕,平放在案上,男人自如地卷起她的袖角,拆开渗血的白纱,“这样不小心,怎么能尽快痊愈?”从她手里取过青花瓷瓶,打开来,熟练地将药粉洒在伤处。白嫩手腕上一道窄而长的新伤,白日里他见过它皮rou翻卷的模样。顾倾留给他的印象一向是弱小而柔弱的,想不到她发起狠来,对自己可下这样的死手。药粉浸在血痕里,瞬间洇满伤隙,薛晟又拿过她另一只手里的药瓶,估摸着用量,动作轻缓地撒上去。这一瞬顾倾心中情绪有些复杂,她望着他行云流水般这套动作,却无法清明的分析出他是何用意。药粉的先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