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仲长狸用手指揩去眼角下的泪,用脸蹭了蹭身上的大氅绒毛,眸中闪烁着点困。车厢内宽敞温暖,油灯立在桌上, 暖黄光芒下,几个Jing致的暖炉放在各处。美酒与蔬果摆得漂亮, 座椅柔软, 毯子和各式各样的织物更是典雅华贵。仲长狸白皙的手指贴着汤婆子许久, 抬眼看向一旁的随之游。她靠在角落, 两腿挺直, 嫌弃两柄剑膈了背,因为便拆了抱在怀里闭着眼小憩。已经赶了两日的路, 第一天还无事, 今天却唐突糟了两批人的伏击,想必是路线依然暴露, 他们便顾不得休息连夜离开官道走其他路。不过这般折腾着, 她倒还能没有半点疑虑地睡下, 真是稀奇。仲长狸伸出指尖蹭了蹭她的脸,却见白皙指尖上陡然变灰了些,他没忍住笑出来。搞得这么脏兮兮的,居然也不梳洗下,还睡得着?他想了下,从怀中掏出了手帕,又从撬开汤婆子倒了些热水到帕子上。一阵温热又shi漉漉的动作突然糊上了脸,轻轻蹭动着,蹭得随之游毛骨悚然。她从朦胧的困意中惊醒,眼睛一睁,便见仲长狸捏着帕子在帮她擦脸。随之游打了个长长的哈切,偏了偏脸,“干嘛啊?”仲长狸笑起来,“看你脏得很,给你擦擦。”随之游身子哆嗦一下,终于彻底清醒,细长的柳眉拧得像条虫子。“哇,你是什么小媳妇吗?”她顿了下,又问道:“擦完了吗?”仲长狸晃了晃帕子,“你看看,都灰了。”“怎么,还不准我掉色是吧?”随之游哼哼道,又伸了个懒腰,问道:“什么时辰了?”仲长狸又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手,“寅时了,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到可以停脚的地方,到时候休息下再出发。”“一直赶路能缩短下时间么?”随之游顿了下又道:“我觉得在马车上休息也行。”仲长狸用折扇敲了敲下巴,笑眯眯道:“你觉得没有用,我才是主子。”随之游:“……行吧。”她这会儿也不太能睡得着了,又问:“所以你到底要去京城做什么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设伏?”“不怕知道了掉脑袋?”仲长狸歪头,柔顺的黑发如绸缎似地垂下,又笑道:“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才问,是不是太晚了?”随之游:“……那你别跟我说了。”“不可以,我可是有求必应的。”仲长狸话音慢悠悠,不等她反驳才道:“你可记得我曾说过,王家气焰不长,因为他联手江南织造贪腐黄金近五十万两。朝中已经查了三个月了,如今连年灾害,救济拨款却被层层盘剥,其中牵连无数重臣。而我手中便有名册。”随之游看着怀里的剑,她又道:“你要呈给圣上?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保皇党的人吧?就凭你身上挂靠的闲职,为何不直接递——”她想到了什么,震撼地看着他,“啊?等下,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仲长狸眨了眨长眼睛,“那你想的是什么呢?”随之游紧张地摸了摸剑柄,凑近他,下巴几乎贴在他大氅的绒毛上了。她用着气音问道:“你不会真不要命了吧?”仲长狸出身如此世家,有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在天高皇帝远的江南待着可以说是享尽福气。这名册他大可以交给内阁中的保皇党大臣,何苦自己惹一身腥,如今他却非要一个人来京城,只能说明要么内阁中也有人涉及此事,要么就是,他根本就没打算交给圣上。如果是前者更没必要,朝中局势混乱,党争不断,谁身上都不干净,不过贪多贪少罢了。折子交给谁都一样,粉饰一番除去对手即可,何必因此就要自己出手交给圣上?如果是后者,只能说明,他所图甚大。随之游十分讨厌这些弯弯绕绕,一旦分析起来只觉得不如干脆全杀了爽快,厌烦至极。“你这脑子如此之快,但凡入学为士,恐怕早已权倾朝野。”仲长狸侧过脸来,言笑晏晏,却总让人有些捉摸不透。随之游道:“你这么笑,仿佛之后便要将我杀人灭口一样。”仲长狸略微惊愕地扬起眉毛,“我倒也还没学会如此绝情。”“你这话说的,绝情难道不是天生的么?”随之游嗤笑一声,“就像你现在这肥得要死的胆子,难不成也是学的?”“你说得有道理,我想想。”仲长狸用折扇敲了敲下巴,随后一打扇子,用遮住大半张脸,只剩一双含情带笑的眼眸,“胆子不是,但是想做的事是。”随之游“啊?”了声,却没等到解答,便也不再问。她脑袋靠在车厢板上,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垂下了眼睫。明君也好,昏君也罢,自古以来从未有过一片广厦。世人常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天下兴亡,百姓不过占史书寥寥几句,再苦亦掩藏在诸多英雄君臣的记载中。随之游道:“照我说你们这些人就是读书读太多了,像我,大字不识几个,基本从未cao心过。天气不错,没有饿肚子,头脑里只琢磨着温饱有了得找个郎君亲亲小嘴。”“真是难得听你这么说话。”仲长狸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好笑的点了,笑声清朗豪放,握着纸扇不断地扇着,肩膀都微微抖动起来。他又道:“我以为我会怨憎或抱怨起来你这般只顾自己,但没有,倒是愈发觉得你如此可爱。但如果是你,大抵不会如此觉得的。”随之游抬起眉毛,问道:“我说话不一直这样?还有什么叫如果是我?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都是这般弯弯绕绕么?”仲长狸笑道:“我只是想过,若是你在如今我的处境,大抵说话会比我如此弯绕。况且,我觉得你性子实在刚烈,你我处境互换,不见得你会容忍这句不在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