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知道,臣妾知道……」江采衣嘴唇动了动,长跪倒地,连眼皮都不敢抬,「嘉宁已经带来陛下的剑,臣妾应该立刻奉杀所有人……」低低的声音含在嘴里,低低一字一句艰涩吐出,她缓缓闭上睫毛,背脊都在轻轻颤动。
玉儿那么小,几乎是拖着巨大的扫帚,在薄薄的秋日里清理一地落了三尺、黄红交杂的厚厚落叶。
玉儿幼年时,她曾经带着苍白乖巧的妹妹一同踏秋,玉儿身体不好,那是姐妹俩很少有的一同出游的美妙时光。
她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却偶然在雪芍的房间发现了整整一篮子金黄的鲜杏,江采茗跟在宋依颜身后笑闹,偶尔也从袖口里摸出一颗杏子吃。
他一声声训诫并不严厉,听不出喜怒,甚至不是指责,可是她还是想哭,在这个人的面前,永远那么那么软弱呵。
秋天的早晨清冽如同初冬,已经有薄薄的碎冰凝结在砖石上,玉儿身体不好,动一动就要咳嗽。
江采衣肩头狠狠震了一震,神色哀凉。
邻家的夫人扭头,从杏树下瞥来幽凉的一眼。
她凭什么充当审判者,去裁决他人的性命?
姐妹俩也没有多做停留,就离开了。
「朕把你揽在身边,是想让你坐哪个位子,你不会不知道!拿着天子剑还镇不住六宫,以后谁能服你?就算朕把你硬拉上后位,你也要能自己坐稳!」
然而第二天,那株杏树上金黄的杏子却渺然无踪,似乎一夜之间被人给摘了个干干净净,隔壁人家的夫人就找上了都司府,说玉儿偷摘了她家的杏子。
她恨得嘴里发苦,一把抢过玉儿手里的扫帚就要衝去找宋依颜评理,却被玉儿的小手捉住,她的妹妹微笑着看她,眼睛里有着蓝天白云最纯洁干净的神采。
沉络淡淡扯动红唇,看着身前跪坐着的姑娘缩的更小,几乎将自己要将自己埋进眼前的地缝中去,好像一隻北风中瑟缩抖颤的小雏鸟。
「你有天子剑,六宫皆知,为什么叶子衿还敢犯险招惹你?采衣,你最大的问题,就是让叶子衿看透了你不会要她的命!被人看透了就一定会被人操纵,叶子衿也在赌博,这一场赌局,她赢了。」
是的,她猜到,猜到害死楼清月的人约莫就是叶子衿,约莫也有慕容千凤一份儿,牵扯其中的人数也数不清。
所有事,终究是一个「猜」。
江烨当时十分生气,宋依颜给那夫人柔柔的赔了礼之后,就罚玉儿去扫一地雨水后湿积的落叶。
江采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盯着帝王膝上的暗纹花影,将脑袋深深埋进浓重的阴影里。
可她做不到。
那样,她和宋依颜又有什么不一样,和夺取玉儿性命的那些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江采衣双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到底还是把涌到口边的话吞了下去。道理她懂得,没错,没错,那时候,她只要多一点胆识、多一点狠心,分明就可以把这场惊涛骇浪的事情举重若轻的压下去,就不会搞到皇上几乎和慕容家撕破脸谈交易的程度,可是,可是……
嘉宁飞速取来了剑,她却眼睁睁看着一动不动,任凭消息扩散出宫,给足了慕容尚河和叶兆仑他们时间,一直等到尘埃落地,她都没有动过那柄剑一根指头。
然后,他听到了她比方才更细弱十倍的声音。
她哪里有脸回答?
玉儿曾经羡慕的说────姐姐,杏子看起来好甜,玉儿想吃。
秋色那么纯粹,隔壁人家的低矮墙头伸出了一树小黄灯笼似的杏子,风吹的狠了,就落下一地。
她做了什么?
「但她也或许是无意的。」玉儿歪着脑袋看她,「姐姐,因为我被冤枉,就要去冤枉别人么?」
「姐姐,」玉儿说,「不要去,她们的杏子或许也是巧合。」
「懂么?!」他把筷子重重放在桌上,语调中骤然狠厉。
「……懂。」时间抽丝剥茧一样一丝一丝的剥落,许久,小小的涩哑声音才传来,不用力分辨就几乎无法听清。
「臣妾懂得,可是臣妾……做不到。」
「说得对。但你做了什么?」
「陛下……」
她也清楚阴谋错乱间,必须快刀斩乱麻,将一切在事态爆发前了结干净。
仅凭臆测么?
她不能肯定凶手一定是叶子衿,也不能肯定就是慕容千凤。这世上终究没有靠「猜」十拿九稳的事情,那么,她又凭什么夺取她们的性命?
做不到。
江采衣至今还记得妹妹的手掌握在手里,那种软糯的触感,那样温暖那样柔软,至今刻骨铭心。
乖乖的被慕容千凤和叶子衿逼在雍合殿?朕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巧合?鬼才信那是巧合!」她的笑冷透,「宋依颜安了什么心我会不知道?她八成是故意的!」
这里面种种利害关係她当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