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缺月怏怏不乐地从季家公馆的庭院里走出,她心事重重,以至于季疏桐自花园中央跟了她整整一路都没有发现。
他忍不住上前拦住她,揶揄一番,怎么,来我家,不找我,就只为了陪老头子说几句话?
赵缺月垂着头没有搭理他,季疏桐颇为诧异,手指捏着下巴,破使她抬起头与他对视,这一看吓了一跳,赵缺月两个眼睛肿成核桃,显然是躲在哪里偷偷哭过了。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老头子是不是因为我忤逆他,迁怒到你头上了?他捏住她粉白粉白的脸颊,瞧着那双大眼睛里凝着滚珠,将落未落,却什么都不肯对他说,心里也十万火急。
我表兄来信说,定居在北平的姨妈一家,也就是京城最大的珠宝商,差点儿被抄家了,幸而哥哥是个有军权的将军,否则姨妈一家性命不保。她用力攥住他的小臂,心里十分自责,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有所预料的,如果我能早点在姨妈一家的遭遇中看出一些事态发展的chao流,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叫人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好了好了,姨妈不是没事吗,听说她们马上就要搬到江南来看你了,姮姮难道不开心吗?季疏桐揉了揉她的眼角,思忖片刻才道,在乱世中,拥有过分耀眼的财富,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她抬头看着他,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芒,语气带着委屈,可是我刚刚去劝季伯伯减免店铺规模,收回外债,将一些需要和官府和江湖游民打交道的琐碎业务都蠲了,还有不要和我爹爹一起上京,季伯伯根本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你什么时候学会Cao心起这些来了?季疏桐大为意外,姮姮的想法竟然同他不谋而合,可是,这个养在深闺里的金枝玉叶,除了他没有人会在她面前提起这些家国大事,经济民生,她是如何在一夕之间就学会了这般居安思危。
前面几项,我也数次和父亲提过,我晚些时候再去劝劝父亲,他未必不会许可。他轻轻揉捏她的手掌,以示宽慰,忽而话锋一转,至于最后一件事情,正是因为外面太乱,连官道都不安全,两家正是因为谨慎起见,才决定结伴同行。
赵缺月忽喜忽悲:倘若路上有什么变故呢,就非要去这一趟不可么?
这次上京非同小可,老头子也觉得乱世难以安身立命,等和京商们合作完这一笔大的交易,便会变卖一些铺子、房产,将名下酒楼、商肆、茶馆交给别人打理。可你也知道尾大不掉,季家的生意做的太大,有些分支,已经很难收回。
见她眼中的忧郁未消除半分,他半是恭维半是安慰道,不是还有你们赵家吗,在江南一带,谁敢惹你爹爹,惹你赵大小姐?
我赵缺月欲言又止,如果,我是说如果,赵家和季家关系破裂了呢,如果赵家也对你们家的万贯家财虎视眈眈呢?
季疏桐愣了片刻,我爷爷曾经做过这些考量,于是借用你们家的权势将季家的子孙送进朝廷为官,培养官场势力,奈何清朝政权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这条路也就不了了之。不过,我父亲也与外商关系匪浅,也有几个远亲手握重兵。若季家真的出了什么事而赵家无法支援的话,想必也不至于在顷刻之间便山崩地裂的。
他这番话说的也不是十分确定,儿时曾有过一个家世相当的同窗,三年前被新政府抄了家,理由是勾结乱党,几乎被迫害到家破人亡的境地。
人生本就无常,姮姮,不要忧思过度,反倒误了当下。等过了一二年,咱们一起去西洋读书,那时我们真正长大了,不再需要家族的庇护,或许便可以完全决定自己的命运。
赵缺月没再接话,一二年,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太多的不确定性了。
可他与季伯伯的思想其实已经足够开明,早就暗中计划好了长远之事,只是谁能料到相互依存了一百多年的赵家会突然在朝夕之间倒戈相向,不惜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呢?
她与季疏桐在赵家的大门前分开,车门合上的时候,他那张俊美白皙似广寒宫中皎皎孤月的脸庞也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赵缺月不禁鼻头一酸,泪如雨落。
她势单力薄,寸步难行,如何,如何才能救他?
季疏桐在缓缓行驶的汽车里隔着车窗眺望,见面色苍白的少女无助地站在自家门口踌躇不前,反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哭红了双眼,他不知道她浓烈的悲伤从何而来,也觉得她最近这段时间的言行举止颇为怪异。更令人忧心的是,她的nai娘常常跟他说小姐夜夜失眠至天光大亮,即便短暂地入睡也只会被噩梦惊醒。
他让司机停车,一路奔到她的面前,眉眼里溢出世上独独一份的宠溺与纵容,姮姮,今天夜里,我陪你一起睡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