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西州绪城柳湾,整座赵家大宅在肃杀冬夜里枕着月色沉沉睡去,唯西边一间卧房,凌晨三四点钟,灯火通明,在幽冥夜色里,仿佛一颗血玛瑙镶嵌在一株千年古木中。
沈知禾捏着帕子,敲了三下门,无人应答后便径自推开,被墙边一道惨白的影子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是她那天明之后便要出嫁的女儿,斥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像只孤魂似的杵在这干什么?
披头散发,一身白衣,脸色Yin郁,乍一看,比井中女鬼还要可怖。
赵缺月提起西式婚纱裙摆,纤腰婀娜,缓缓在母亲面前转了一圈,笑颜灿烂:我在试明天要穿的礼服啊,母亲。
她勾起唇角,梨涡浅浅,唇上涂着血一样殷红的口脂,黑色双眸如潭水一样死寂,脸上哪有半分一个即将出嫁女子的羞怯与期盼。
夜里这样胡闹,白天哪有Jing神,婚礼上那么多繁文缛节,你岂不得昏睡过去。月儿,听娘的话,快上床睡觉。
沈知禾握住女儿的手臂,将人半拖半拽到床上,赵缺月身上的婚纱尺寸过于宽大,很容易就脱落下来。雪白的身段裹着藕色牡丹肚兜,肩头玉白白明晃晃地刺眼,沈知禾替她盖上一层厚厚的蜀锦棉被,压迫她安分躺下。
赵缺月不再挣扎,只是仍旧睁着大眼睛,目中空空荡荡,视线涣散低迷。沈知禾坐在一旁,一番推搡下来,发髻稍显凌乱,衣衫也有些不整,平生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始终最注重仪容的她此刻却顾不上整理头发,眼中酸楚难忍,不住以帕拭泪。
女儿的手臂太过纤瘦,手腕处伤痕累累,原来那白色婚纱,本是数月前按照陆缺月的身形裁剪的,本该无比贴合,可她消瘦得厉害,两周前又命西洋的工匠重新赶制了一套,依旧追不上新娘日渐的凋零憔悴。
你的丈夫是南方总督军的独子,有几个名门之后能够生得像他那般风流倜傥,江南地区人人皆知的少帅,谁不想招揽为婿。眼下战乱四起,民不聊生,你父亲才刚刚从牢狱中脱身,家里大不如前,朝不保夕,原指望你能赢得夫家庇佑,你为何为何这般不争气?
赵夫人泪眼戚然,若不是朝局变更太快,夫君赵书礼的恩师倒台,因站错队伍得罪了高官权贵,赵家何至于沦落到要卖女求荣的地步?
她的宝贝女儿差点病死在三年前,当初强忍骨rou分离之痛,将她送到国外养病,却不想招致了这么一场灾祸。叫同在英国读书的督军之子傅至秋看上了,不管赵缺月如何拒绝,那位少帅是铁了心地要娶她为妻。
齐大非偶,赵书礼爱女如命,自然是不愿女儿嫁到这么一个强势霸道的军阀豪门中去的。可傅家手握重兵,根本得罪不起。赵家祖上曾任江南总督,世代簪缨,王朝覆灭前,赵书礼也曾在官场中意气风发,如今竟被傅成林不费吹灰之力地送进了大牢,朝廷命官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可见当今的时局是多么的荒谬。
为了救父亲一命,赵缺月终于点头,正月初六,黄道吉日,宜嫁宜娶。
沈知禾离去后,赵缺月睁开眼,从玉枕底下掏出一把银枪,凝脂般的手指不住在手柄上的蝴蝶图案上摩挲,昔时的俊秀眉眼浮上心头,心中犹裹绵针。
姮姮,这把手枪你留在身边防身,眼下江南还算安稳,可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我不会使枪,万一走火伤着你怎么办?
姮姮断然不会伤害我。
少年勾唇低笑,温润低沉的嗓音仍萦绕在耳旁,她抬起头,仿佛可以触到那双如月桂蟾宫般清亮的眼眸。
可赵缺月伸出手,只碰到一具渐渐失温的尸体,他倒在她的怀里,鲜血汩汩而流,浸红了她父亲书房里每一块天青色的瓷砖。
他手里握着那柄绣着Jing致蝴蝶的银枪,是与她手中那支互为相生的另一柄,她曾把它们当成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
可上一刻,他却扣动扳机,枪声震耳欲聋,他毫不手软地,打断了她父亲的两条腿。
赵书礼一边因剧烈的疼痛呻yin惨叫,一边如蠕虫般在地上艰难爬行求生,地板上蜿蜒着两排触目惊心的血迹。
疏桐,饶了我他涕泗横流,眼珠暴起血丝,颤声哀求面前那个冷面冷心的少年。
在季疏桐重新举起枪,对着赵书礼的太阳xue之际,身后却划破一声巨响,胸口在一瞬间炸裂,一簇鲜血涌上喉咙。
他惊愕回过头,见她站在他的身后,一枪打穿了他的心脏。
月色透过窗帷,看清他眉目的那一瞬间,少女墨蓝色的瞳孔剧烈胀痛。
赵缺月的脊背蓦得发凉,枪身在她掌心颤抖,火药的余温灼伤她的手指,随后跌落在地。
他直挺挺地倒下,她如机械般毫无知觉地接住他,身体僵硬如同死去,只能同他一起瘫倒。
她张了张嘴,却无法出声,喉间只有不断涌动的腥热。
她再也没机会问他,为什么会用这种残酷的手段虐杀她的爹爹,他们分明已经订婚,他三年的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