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头巷位于莲城镇的东北角,说是巷,实际上更像是一条街道,但又没街道那样宽阔,却又比寻常巷陌多了几分热闹。
乐与时大二时,云安卫视组织了一次大学生微纪录片大赛,她念的是广播电视专业,学院里要求学生尽可能地参加,原本就是浑浑噩噩地调剂来传媒学院的乐与时对参赛没什么兴趣,但又碍于专业课老师的硬性要求,只好稀里糊涂地熬了两个通宵,交了选题和拍摄脚本。
她定的选题是角头巷,上次中秋假期回家时,她听到姚佩琴和炒货店的孙阿姨闲聊,说整个莲城镇都在声势浩大地搞拆迁,西边快拆完了,也许没多少日子就要拆到东边来。
乐与时舍不得这条老巷子,想着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用影像把巷里巷外的人情与故事记录下来。她在国庆假期前又向班主任请了三天假,打算攒十天的时间轻松愉快地把片子的素材拍完。
从云安省会皖市回到角头巷需要花费差不多四个小时时间,两个半小时坐大巴到玉琼市,再坐一个小时城镇公交到莲镇,最后从公交站点步行二十分钟就能看到乐家面馆的招牌。
乐与时这次提前回家没和父母打招呼,想给他们一个惊喜,尽管两个星期前她刚被姚佩琴踢着屁股赶回学校。
到家门口时间是下午三点多,以往这个时间店里通常没几个人,乐与时扒拉着店门往里看,拢共只有一个理着寸头的男人埋首吃面。她擓着相机、三脚架,拖着行李箱,喜滋滋地推开门,连带着门框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老姚同志,我回来啦。乐与时乐呵呵地朝着坐在柜台里打盹儿的姚佩琴传递归家的兴奋,然而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姚佩琴一激灵。于此同时,那个正在吃面的寸头男也循着声音抬起头来。
大概有多久没见过林燧了呢?乐与时从没细想过这个问题,她似乎早早地舍弃了小时候锲而不舍的优良品质,学会对想不通的事情及早放下,对没有答案的问题不再追问。比如,十六岁的那个暑假他们躲在静渔姐姐家的天台上偷偷喝酒时是真的接吻了吗?或者,十七岁生日那天他明明计划要向她表白最后为什么却什么也没做呢?以及,这么久过去了他怎么好像消失了一样一次也不联系她呢?她把这些问题丢进心里某个角落,又把自己塞进忙碌的日常,避免庸人自扰,也避免念念不忘。
但她却私下里设想过无数回林燧的模样,或许会和以前一样,又或许和以前不一样。只是她没想过会不过两三年的时间,人的气质差异会如此巨大。
现在的林燧理着寸头,右边耳垂上戴着耳钉,脖子上还有图案诡谲的纹身,整个人看上去乖戾凶狠。
乐与时甚至不敢同他打招呼。
还是姚佩琴走过来,接住她的行李箱,揪了揪她的耳朵,帮她回神。这是小火呀,这就认不得啦?姚佩琴又转过身去问林燧够不够吃,要不要再加一两面。她笑着和林燧说,你俩打小就爱在一块儿,人来疯一样从巷子头跑到巷子尾,长大了两三年不见就生分了?
哪里,好久没见了,嘟嘟变漂亮了,我都不敢认了。林燧咽下嘴里的面条,又看了乐与时几眼,礼貌地应着姚佩琴的话。
乐与时一直盯着林燧,也不作声,盯着林燧浑身不自在,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张口就是一句,林燧,你是加入黑社会了吗?
林燧闻言瞬间乐了,他从方才的局促不安里挣脱开来,乐与时一如儿时天马行空的发问让他感到熟悉又心安。
姚佩琴听着自己闺女不着调的话,又气又笑,她把乐与时的行李箱拖到了里屋,还给她解释到,人家小火现在是演员,刚拍了个电影,演一个叛逆青年。话说一半又折回来问她吃饭了没。乐与时嘟囔着自己刚刚晕车,胃里难受,吃不下东西,还问她老乐同志去哪儿了。姚佩琴拍了下大腿,答到,你爸去孙家拿面粉了,还没回,估计现在正在看人家打牌呢,我去叫他。话说着人就朝巷子里走去。
门上的铃铛晃晃悠悠的,面馆里又安静下来。林燧看着乐与时,乐与时看着林燧,两个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好久不见。还是林燧率先说出这句客套话,话说出口时,林燧心中酸涩不已,真的是好久不见,以至于这轻飘飘的四个字根本填补不了这漫长的分离造成的他们之间的空白与尴尬。
你这个样子,给我哥看到了,一定是要逮你去派出所坐坐的。乐与时有意忽略林燧望向她的眼神,好奇地探究起他现在这个造型。
之前面试了一个电影,角色需要,前天刚杀青,造型还没来得及改。
所以,你现在念表演系吗?
对,刚拍的处女作。
厉害啊,小火。当初只知道你出国,不知道你居然念的是表演系。到时候电影上映,我一定捧场。
小火,小火。
好像本能一样,乐与时原本打算疏离冷漠地来一声林燧,可话到嘴边,她还是向从前那样带着好像全世界最亲昵的语气喊他,小火,林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