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钟文和的眉毛抬了抬:“莫非你觉得我当真能放任你一个人胡作非为,出去败坏高山流水庄的名声?”
从小到大,钟文和与沈般之间都算不得“亲密无间”。
“你又去芳华寺祭拜她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最后才丢了个生硬的“嗯”回来。
“她还好吗。”
“人都已经没了,只剩下骨灰,怎么会不好呢。”钟文和硬邦邦地说道。
钟思思去世前留下遗言,不要土葬,要将她挫骨扬灰。不要祭祀,最好是无人记得她,让她做个孤魂野鬼。不要埋在高山流水庄内,要洒得漫山遍野都是。不要沈般来祭拜,因为她觉得自己没脸再去见钟家的列祖列宗。
按照她的遗愿,高山流水庄内没有她的墓,取而代之的是一场烧了一天一夜的大火,将天际染成大片鲜艳的的玫红色。但还是没人忍心丢弃她的骨灰,最后只得寄存在芳华寺。每年的这个时候,钟文和都会借着请经的名头下山,去寺内待上几天。
“原本在你加冠、能下山之后,我想带你去见她,告诉她,我终于幸不辱命,辅佐你成为高山流水庄的庄主。”钟文和自嘲道:“谁知道你这么一闹,让我在她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不会希望我去的。”沈般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她不会想见我。”
谁知道呢。
虽然被禁锢在了高山流水庄内,但钟思思还依旧是一阵抓不住的风。再加上当时他们年岁尚小,现在记忆早已模糊,又怎能看得透她真正的所思所想。
“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钟文和从胸口取出了件东西,朝沈般掷去,被他下意识地用手接住。摊开掌心,定睛一看,是块上好的玉石。
正是他当初里庄前赌气取走,又在淞阳城当掉、引来弦秋的那一枚。
“注入内力看看。”
沈般照做了,然后发现玉石上逐渐浮现红色的线条,无数流光汇聚于一处,最后组成了一个弯弯曲曲的图案。
“这是你的名字。”钟文和郑重其事道:“从一开始,这枚庄主印鉴,就是为你准备的。这次拿好了,别再随随便便扔在哪个当铺里。”
沈般:……
是他的字不假。
然而这是他四岁那年画出来的鬼画符,连他自己都要看上好久才能辨出原样是什么。也就是说,他的涂鸦不仅被钟文和刻在了庄主的信物上,更是传遍了大江南北,只要是高山流水庄所在的地方,就有人知道。
即便再情感淡漠,沈般也觉得自己内心名为“自尊心”的容器被钟文和这致命一击给一箭命中,碎了满地。
“只要这枚印鉴还在,你就永远都是高山流水庄的庄主。你若是现在还没玩够,我便暂时替你守着。等到你想要回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坐上这个位置。”
沈般:……
迟钝如他,也知道如果现在说“把这些信物都毁了吧”,钟文和可能会要他的命。
“我离开高山流水庄的时候,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选择,也更不会觉得后悔,但我觉得愧疚。”沈般轻声说道:“我欠你的,把自己的人生推给你了。”
“假惺惺的,真恶心,说得像是你真正在乎过一样。”
“但其实也没有愧疚太多。”
钟文和:“……”
“因为在我眼中,你一直都比我更适合当高山流水庄的庄主。”沈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这里可以没有我,但是绝不能没有你。”
钟文和皱起了眉头:“出去一趟倒是长了不少口舌之利,推卸责任还能被你说得这样好听。”
“但我想我娘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当初才会收你为义子,而不是为门人。”
钟文和的表情这才总算有了些许松动。
高山流水庄一脉子嗣单薄,自钟思思开始便是一代单传,所以她没得选,必须成为高山流水庄的庄主。而她又只有沈般一个儿子,所以待沈般成长之后,也将面临如她一般的选择。
他们无从得知她那时的想法,也不知道在死人堆里、她从钟文和的眼中看到了什么。但现在回看一切,她的选择,似乎并没有错。
“或许因为她觉得无论我成为怎样的一个人,高山流水庄有你在,她都可以放心。”
所以钟文和姓钟,沈般却姓沈。他们一个继承了钟思思逍遥自在的向往,另一个则继承了她放不下的高山流水庄。
藏书阁陷入了沉默之中,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之上。一缕微风穿过窗檐,蜡烛的火光闪了闪,光与暗之间的分解变得晦暗不明。
“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而且这样想的应该不止我一个。”
过了很久之后,钟文和才道:“庄主的位置,我还是会替你留着。”
“嗯。”
“无论你现在怎么说,我都只当你是一时热血上头。我会等到你放弃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等你有一天自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