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聪颖过人,是位文武双全的奇才。他长我五岁,十六岁时便已元服,亦由祖父亲赐名中一字,得名宗宪。兄长的初阵则是于那之后今川氏与信浓国众[全称国人众,是日本南北朝时代及室町时代的地方豪族。在早期的武家政权里是管理庄园和公领的地头,虽有着管理范围内领民的独立势力,但仍受更高一级的守护大名支配。到了战国时代,守护大名式微,国人众便进一步发展,其中一些更是发展成势力庞大的战国大名。]间的领地争端,那一役最后以信浓方的让步和谈告终,据说纯信公曾亲口夸赞兄长是稀代勇将,将来必成大器——而当时还常常眷恋母亲怀抱的我与宪之,显然望尘莫及。
再谈及荒诞之事,便是我少时偶尔会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君是如兄长那般的武士。我对血亲绝无爱恋之意,仅是兄长一表人才,连家中女侍都神往不已。虽说我打小就憧憬兄长,但真正对其怀抱近似倾慕一般的古怪情感的契机,果然还是由那件事伊始的。
——此生还能再见到宪之与父亲母亲吗?
虽然当时便领悟宪之真实心意,奈何不愿开口解释,姊弟关系自那以后便走向歧路。
这样想着时,我再度回忆起了先前同真彦大人闲聊时讲出的琐事。
作“必要的妻子”而非“深爱的女人”的准备。那时宪之还同我争执一番,又脱口而出像是诅咒一般的话:
“姐姐以为嫁给那种男人就会幸福吗?”
身为冈部家嫡子的父亲继任家督,是发生在我十一岁时的事了。冈部家代代侍奉远江名门今川氏,然而到我祖父与父亲这一代所支配的领国也不过远州釜原本城一隅。只是毕生为今川家鞠躬尽瘁的祖父似乎并未对微薄待遇有所不满。祖父不同于人称“鬼之源八郎”的父亲,他是位对孙辈极为和善的慈祥武士。祖父疼爱兄长,虽然也如父亲一般将冈部家的希望寄托在自小就表现出出众才能的兄长身上,但父亲总爱对亲子发难,身为女孩儿的我尚且被训斥过几回,小时候常被父亲说“难成大器”的宪之就更难逃过其责骂了。相比之下祖父的关怀对我兄妹三人而言便如温柔乡一般。
我天性好动,不仅会背着母亲和乳母偷溜至下町闲逛,在家中亦不甚安分。某次便闯入茶室,还打翻父亲中意的茶具。父亲知晓后大发雷霆,更禁止我再出入茶室。被狠狠责骂的我跑到母亲面前哭了一通,母亲那犹如慈爱皎月的笑容使我暂且平复心绪,可胸间终究不太爽快,又隐瞒了另一事迟迟未说。
若是换作异母兄弟,我与宪之或许还会嫉妒兄长。父亲对兄长严格,对我姊弟二人的训诫却透着散漫,不过像是尽了严父应尽之责,想来亦并无希冀吧。彼时的宪之未满十岁,我们兄妹三人一母同胞,自然比寻常的武家兄弟姊妹来得更为亲近,宪之在儿时也常伴我身——大抵是因此他才会被父亲责怪没出息。
我打翻了父亲的茶具,那瓷器仅是磕坏一角,我的手腕却被茶汤烫伤了。
而父亲训斥我更多时候是出于我个性顽劣的缘故。身为武家之女,又自小被养在城中,素日里甚至没有去城下闲逛的机会,应当习得的便是如何做个贤妻良母。那时父母亲还未对我寄予厚望,日后左不过就是将我嫁给亲密家臣——这些人家中的儿子我也曾见过几位,有些在多年后的确成长为出色的武士,但若说我对他们抱有期待,大约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
当时唯有兄长觉察出我的异样,兄长光是看到我扭捏不自然的神态就得知我身体抱恙,到此时已忘记兄长具体说了些什么,但他的温声细语却在耳边久久不散。
这之后还有一事——说来还有点难以启齿。小时候读《太平记》,我尤为崇敬南木明神[指楠木正成(生年不详-1336),日本南北朝时代武将,一生效忠南朝后醍醐天皇。1336年7月,由九州地方重振旗鼓的北朝足利尊氏军兵压畿内,顾虑足利军威势的楠木正成向后醍醐天皇谏言,提议天皇先远离京都暂避。然而天皇并未接受提议,强令楠木正成出战。自知处于劣势的楠木正成全力奋战,终败亡于位于今兵库县神户市的凑川一带。正成战死后,南朝继任天皇后村上天皇感念其忠烈,便赐神号“南木明神”并为其修筑神社。经后人作品传承,楠木正成也被视为日本三大悲剧英雄之一,另外两人是平安武将源义经与战国武将真田幸村],每每读到七生报国便不由潸然泪下。为解心头苦闷,还曾强行叫宪之扮足利将军,而我扮作摄津守正成,我还装模作样一般拿着扫庭院的竹帚,把那玩意儿当作野太刀向宪之劈去。宪之虽被迫配合,常常也会发泄不满,他吵着说偶尔也要扮一次胜者——我遂敷衍着“下次我扮义经,让你扮弁庆[指武藏坊弁庆,平安时代僧兵,源义经的随从,至死都跟随在义经身边。由于本人颇具传奇色彩,在当世便留下不少逸闻,故此也经常出现在后世的文艺作品中。“身中万箭站立而死”所延伸出的“仁王立”这一典故也是出自弁庆]”。之后年岁稍大,又害怕家中人注意到我与宪之在玩这种忤逆君上的“小孩儿游戏”,我便再没扮过正成,结果到最后都未让总是扮“败北者”足利尊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