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找回遗音雅社的乐器,你就和我同台演奏,是不是在骗我?”
“你说我这次从法国回来,就给我一个真正的惊喜——”
樊成云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眼睛模糊了,说不下去,垂着头捻着纸钱,一张一张沉默的烧。
如果这就是林望归准备的惊喜,那樊成云是真的高兴不起来。
然而,林望归并不会回答,只是温柔看他。
蜡烛与火焰跳动,樊成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
夜风呼啸,雨后冰凉。
这样的寂静的院落,他还能听到叮铃叮铃的水声,如同琴弦一般作响。
也许是他老了,是他疲倦了。
他竟然听到了琴弦的声音。
叮。
叮叮。
一声一声唤得樊成云骤然直起了腰。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漆黑的庭院,断断续续清脆的声响,仿佛林望归在调弦校音!
“望归?”
樊成云从地上爬起来,麻木的双脚找回了知觉,“望归?”
他顺着那一声声清幽琴声,往昏暗的庭院走去。
琴声越来越清晰,渐渐从短促的响动,变成了一段旋律——
如泣如诉、如切如琢!
那不是林望归。
樊成云放缓了脚步,唯恐惊扰了天籁之音。
然后,他见到了一个小小的背影,坐在芭蕉池塘的旁边。
夜色之中,月光浅淡,他抬手拂过琴弦,声随弦动,泠泠作响。
音域远比七弦古琴更为宽广,奏响的好像是夜色池水,冰凉冷清。
那是一个陌生的小孩儿。
他垂着视线,专注于面前一张没有上漆的琴坯。
木坯有十弦,木质应当是桐木,像极了林望归告诉樊成云的十弦琴——
他说:“繁弦既抑,雅韵复扬”出自蔡邕,所以我按蔡氏五弄斫制了游春、渌水、幽居、坐愁,唯独最后一把秋思,我得仔细想想。
它必须是十弦的秋思,少一根、多一根,都不叫秋思。
樊成云压抑着心中剧烈的跳动。
他走过去,小孩儿漆黑的眼眸看了看他。
“……你在做什么?”樊成云问道。
那孩子也许七岁、也许八岁,闻言伸手按弦挑音,琴坯震颤出温柔缱绻的旋律,犹如他指尖带起的柔软轻云,在夜色里慢慢飘浮。
“这是爷爷交给我的风。”
清冽的童音一落,他手指扫过琴弦,连续滚弦,鹭浴盘涡。
“这是爷爷留给我的雨。”
他天真的弹奏着风雨,泼剌出一段哀伤低沉的旋律,仿佛他此时的心境。
“爷爷不在了,我想替他守住风雨。”
樊成云听得心绪哀愁,眼泪上涌。
那泠泠琴弦,奏响的哪里是风雨,明明是灵魂席卷的风浪与痛彻心扉的血雨!
他不知道林望归还有个孙儿。
他这么多年来来去去,只知道林望归失去了唯一的女儿。
樊成云忽然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蹲下来,挡住了小小孩子的月光,像个可恶的大人。
果然,哀愁的小男孩皱着短短的眉头看他,停下了手上的琴声。
“你叫什么名字?”
樊成云尽量想让自己温柔慈祥,但他的声音仍是悲伤冷厉。
幸好,小男孩没有吓跑。
他说:“我叫钟应。”
钟应、钟应……
樊成云的眼眶通红,泪如雨下,这是五音十二律最后的应钟,更是林望归始终等待的回应。
樊成云伸手摸乱了钟应的头发,将悲伤困惑的小男孩揉得可怜兮兮。
“你爷爷没骗我。”
他满脸是泪的笑出声来。
“我是俞伯牙,他是钟子期。要不然,你怎么会叫钟应呢?”
第68章
樊成云的回忆是浓稠的苦涩, 他给厉劲秋聊起年幼徒弟时的声音,却是轻快雀跃。
他坐在长廊旁,用手比划出高矮说:“那时候小应才这么高一点儿, 我一把就抱起来了, 轻飘飘的。”
“他眼睛大,在月亮下面漆黑发光,圆圆的脸蛋,像个粉团子。”
“我看他可爱,揉他头发, 又黑又软,一双眼睛猫儿似的眨,可怜兮兮的,好玩极了!”
厉劲秋听得樊大师的笑声, 都能想象出钟应小时候的模样。
第一次见到的陌生叔叔, 伸手就把小朋友的脑袋揉得乱七八糟。
小朋友不敢吭声, 还不敢跑,澄澈明亮的大眼睛委委屈屈, 等着这位坏叔叔揉够了停手。
樊成云在笑, 厉劲秋也忍不住笑。
他一直以为樊大师严肃沉默, 怎么说起钟应,透着一丝丝欺负小孩子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