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比试请来的专业乐评人,在震撼的《同舟共济》演绎之下,不敢随便贸然点评。
但在场的所有人,几乎立刻同意了厉劲秋的观点——
让他们一起演奏,才是对死难者的尊重。
然而,音乐厅现场达成一致,唯独关键人物不发一语。
评委不得不转身看向一侧的富商,大声提醒道:“弗利斯先生?先生?”
弗利斯皱着眉,微眯着眼,也掩盖不了他的赤红眼眶。
他抬手轻轻覆盖眼睑,抱怨一般出声,“我听得音乐,我也听得懂德语。”
大家发出善意的笑声,等着这位犹太商人恢复情绪。
好在弗利斯没有耽误多长时间,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直视舞台。
“艺术乐团和维也纳之春,都是我欣赏的音乐团队。”
他的语气真诚,失去了惯有的漫不经心,“我希望纪念音乐会,能够由你们一起合奏《凝视星空》《同舟共济》,为我的祖父,为集中营的死难者,也为这个世界遭遇过苦难的所有民族,发出属于我们的声音。”
弗利斯的眼睛,盯着年轻的钟应。
他彻彻底底的感受到了琵琶里的深意,平静、热烈、充满希望的乐思,刺激着他的眼眶,让他克制不住泪水。
这么一把遥远东方的奇妙乐器,在奇妙的中国人手里,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感悟。
仿佛逝去的祖父,在他耳畔讲述过去的故事。
讲述那些苦难的囚徒,如何渴望着活到第二年的春天。
他在陌生琵琶响动里,竟然产生了一种幻想——
幻想着回到1944年,或者回到更早的时候,用金钱收买纳粹,救出他可怜的祖父和素不相识的逝者,带他们逃往初春的维也纳。
如此新鲜又深刻的幻想,是钟应带来的。
弗利斯仰头看向舞台,说道:“钟先生,你确实是一位天才,远远超过了我狭隘的想象,你做的曲子非常美,是我从没听过的天籁之音,而你的琵琶……”
他勾起浅淡笑意,“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富商的赞叹,立刻决定了最终的结果。
音乐协会的评委们互相探看,都能见到朋友表情中的庆幸与意犹未尽的赞美。
他们低声和团长们贺喜,又靠近樊成云,仔细打听他那位天才徒弟的事迹。
弗利斯幽幽叹息,红着眼眶看向身边的厉劲秋,承认了作曲家的狠辣。
“你说得对,钟应是天才,维也纳之春的钢琴不行。”
他皱着眉,话语里尽是对连君安的嫌弃。
“一个钢琴家的演奏,竟然比不过一把琵琶带给我的震撼。我实在、实在是——无法认可!”
厉劲秋看弗利斯不顺眼,但他欣赏对方知错能改。
“无法认可就对了。距离音乐会还有一段时间,我和钟应能把这两首曲子改得更好。”
他的承诺直接带上了钟应,“不要钢琴也行,钟应的琵琶,能够撑得起整场纪念。”
作曲家帮忙决定了一切,很快比赛结果就传到了两个乐团每一个人手中。
合奏《凝视星空》《同舟共济》,不要钢琴。
维也纳之春的团长得知了结果,还没发出抗议,连君安先冲了出来。
“秋,我是最好的演奏者!”
厉劲秋和钟应正在等弗利斯交出琵琶,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质问,所有人都回过了头,盯着气急败坏的钢琴家。
连君安显然求助错了对象,他居然还在给自己补刀,“你知道我可以一个人完成两首曲子的演奏!”
“对不起,我不知道。”
厉劲秋的残忍,从来不会看场合,“我甚至想问,你到底懂不懂钢琴?”
一句话足够点燃钢琴家的怒火。
“你什么意思?”
他和厉劲秋不熟,团长始终保证他的弹奏,完全符合这位天才作曲家的期待。
却没想到,会直面攻击。
“我没什么意思。”
厉劲秋懒得回答他,虽然想抬出钟应,对他一阵批判,又本能的觉得,不能借钟应去得罪别人。
于是,他委婉的说:“只不过觉得你的钢琴很没有意思。”
始终受到赞誉和追捧的连君安,满脸震惊。
他七岁登台首演,十五年间“天才”“小贝多芬”“莫扎特在世”的称号,不绝于耳,即使是来到维也纳,他依然是最好的钢琴家。
然而,作曲家对他不屑一顾,连身边音乐协会的乐评人都安慰道:“安,你确实是最好的钢琴家,但这次的两首曲子,并不适合钢琴弹奏,所以……”
“厉劲秋特地谱写的曲子,怎么可能不适合钢琴!”
连君安不是傻子,他听得出评委话语中的安慰,可他不需要安慰。
“别说厉劲秋的曲子,就算是艺术乐团的曲子,也适合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