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太静了,皇城就算再干净,也不至于干净成这般。
“知道我为何要带你走这路了么。”华夙那黑袍窸窸窣窣响着。
“约莫猜到了。”容离道。
华夙知晓她聪明,故而只是轻轻一哂,“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命数一尽便会化鬼,化鬼后却不能一下就投胎,不但要等无常引路,还讲究先来后到。”
她稍稍一顿,又道:“皇城上紫气升腾,厉鬼会受其震慑,魂灵纯净者,只要不造作,便能安然等到无常到来。”
容离左右看了看,“现下连点干净的魂都瞧不见。”
“不错。”华夙颔首,“也不知是被引开了,还是……”
容离心一紧。
华夙冷声道:“还是说,什么东西贪嘴了。”
周府的门被叩响,守门的仆从歪着身靠在边上,听见这声音陡然惊醒。
那仆从听见更夫敲梆,心陡然一沉,这时候敲门,也不知是哪来的叫花子在闹事。他扬声喊道:“莫再敲了,再敲就把你送去官府。”
门环又响了两下,无人应声。
仆从本就困乏,心一烦便推门往外看了一眼。
门外空荡荡的,寒风从他身侧溜进府中。
仆从往外看了一阵,未看到人影,低声道:“敲了门就跑,大半夜来此作恶,也不怕撞鬼。”
容离拢紧了身上的黑袍,跟着华夙进了周府,她回头朝那小声嘀咕的仆从看了一眼,小声道:“别吓着人。”
这袍子是掩住了她的身影,却未能遮盖她的声音。
寒风中,那声音轻飘飘的,好似什么东西在呜咽。
仆从关上门后猛一回头,拍了一下脑袋道:“怕是困出毛病来了。”
华夙轻哂,“也还不知是谁在吓人。”
容离闷声睨她。
进过那假山一次,再来时已是轻车熟路,轻易就找到了长廊那一头灰沉沉的山。
夜凉如水,月色清寒,假山里头却亮得如同白日,许是里边点满了蜡烛的缘故,不光亮,还热烘烘的。
容离跟在华夙身后,手里握着画祟,闻着这香火味,又有些头晕目眩。待走至石像前,她已近乎要憋不住气,掩着口鼻急急咳了几声。
石像上又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贯穿其左额角到右耳,好似刀疤。
这石像本就凶神恶煞,眼瞪得老直,多了这裂痕后,好似更加凶恶了。
华夙脚一踏,周遭的烛火全数熄灭,青烟袅袅,这本亮堂堂的假山洞里顿时昏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容离抬起手腕,想画出一盏灯来,她才刚提笔,便见华夙掌心一翻,手心里燃起火来。
火光幽绿,似山间鬼影。
容离垂下手,挨着山壁退了一步,省得将华夙给打搅了。
假山首尾贯通,风袭颈而过,脖子怪冷的。
容离回头看了一眼,抬手摸了摸脖子,心跳得有些乱。
华夙轻嗤了一声,未急着出手,而是绕着石像走了一圈,将其上下打量。
容离讷讷道:“看出了什么?”
华夙抬着手,面庞被掌心冥火映得绿莹莹的,“这东西吃了个饱,吞了不少福运,还得了不少贡香和纸钱,怕是把这些年饿的都补回来了。”
容离琢磨着,“它要贡香和纸钱有什么用,鬼是要吃贡香的么?”
“不错。”华夙猛地震出一掌,掌风直袭那石像脸面。
石像面门上本就有一道裂缝,现下经这未施加鬼力的掌心一扇,咯吱一声,整个头颅裂成了两半!
半个脑壳从脖颈上滚落,在地上碎得七零八散。
石像摔了半个脑袋的那一瞬,一股黑雾陡然蹿高,似要从这石洞另一头钻出去。
华夙伸手擒了个正着,五指拢在那黑雾上,似是抓着什么墨色绸缎,将其拽了个紧。
容离气息一滞,目不转睛地看着。
华夙一施力,将这黑雾摔在了地上。明明看着轻盈无形,可在黑雾着地的那一瞬,遍地的蜡烛被震得飞迸开来。
幸而烛火已经熄灭,否则这火焰若是被甩出去,定是要烧得到处都是。
咚隆一声,黑影凝出人形。
瘦条条的,衣不蔽体,身上好似除了骨头就没有几两rou。
容离从未见过这么瘦的人形,比她还要瘦上许多,干瘦到触目惊心,叫人不忍多看一眼。
不料这东西还真是鬼,在显了形后更为猖獗,许是吃饱了的缘故,也不受皇城顶上的紫气所制了。
“饿鬼。”华夙冷着声,皱眉道:“是谁让你来的?”
恶鬼并不开口,嘴里嗬嗬响着,好似喘气喘不上。他猛一腾身,身形陡然化开,又消失于无形。
华夙站立不动,淡声道:“自戕而死的鬼物蹚不过黄泉,不能往生,亦不能说话,故而去不了阎罗殿,只能留在苍冥城。”
她话音一顿,仰头朝洞顶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