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凤箫自知身负无辜者命债,就事论事,甘愿偿罪。从此永守仁祠净居、长伴青灯古佛,再不插手武林俗事。”
李行空向一灯大师拜了三次,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沉默良久之后,盟主终于缓缓开口道:“那么依李公子之见,又当如何处置此事呢?”
李行空最终还是要走了,他仍是轻轻地拖着那杆银枪,慢慢走下这好似没有尽头的石梯,每下一阶,枪尖便重重地砸在石面上,砸出一个小小的雪坑、发出一声闷响,飞雪落满他的肩头,填满这曲折坎坷的天堑鸿沟。
李行空是个聋
李行空慢慢地走着,却不敢回头,怕自己这一回头,就再也走不动了,他慢慢地数着石阶,数到二百四十层时,他忽然听见了箫声。
再看他身边的李行空,也是一派平和坦然:“李行空但凡一日存息,苏凤箫便一日不得而出。”
这盟主能把苏凤箫说怒并不是没来由的,这番话看起来温和有礼,实则圆滑得滴水不漏,把苏凤箫牵扯的官司都条条列明兴师问罪,说完却话锋一转说自己没有真凭实据,但最后又让苏凤箫给一个交代,直把两人推到风口浪尖,俨然是说若是没有个定夺,他二人就是在和四海侠客作对。
苏凤箫神色已然沉静,一句话出口,许的竟然是从此遁入空门,与久禁囹圄无异。
李行空一贯温和沉稳,此情此景居然显出满目肃穆,宛若天兵神将一般。
他的心思在心里打了几圈的陀螺,直到把所有的话都捋清了,这才抬手按住苏凤箫,冲着盟主沉声道:“凤箫公子方才虽然话语粗鲁了些,却也不是信口胡说。这一切事端的来源,乃是凤箫公子在湖边吹箫赏月,那逝者乃是无意中被箫声所扰迷了心神,这才跌入湖中丢了性命,后来此事不知为何以讹传讹,造出苏凤箫滥杀无辜的骂名,引得诸侠士义愤填膺。倘若我等自持正义之人,在谣言散播的最初便彻查真相,处置谣传之人澄清误会,又何来此后无穷无尽的杀孽?且不说江湖中过招切磋,生死自认,再说这无端骂名酿成祸事,岂非逼上梁山,本可化解。因果报应,这不是凤箫公子的杀孽,这是我等自诩正道之人的杀孽,是我等都要还天下一个交代!”
一时间小小的木屋中谁也不敢说话,连盟主身后四尊罗汉的红脸都慢慢变得有些煞白,大气都不敢再出。
李行空听得也是心里一阵阵的沉,暗道老盟主不愧是见多识广,果然好手段,一时间无暇去读苏凤箫的唇语,抬头看只看到盟主身后四尊红脸的罗汉,心知定是苏凤箫说了些难听的话,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深冬时节,山中也下起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略显清冷的庙中无人前来礼佛还愿,层层叠叠的青石台阶上铺满积雪,李行空隔着风雪深深地看了一眼苏凤箫,只见他眼中居然暗含笑意,内心却是更加苦痛起来,然而不好表露,只好也勉强回了一个浅笑。
苏凤箫看着他慢慢离去的身影,忽然想起了与李行空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分别,他也是如此,拖着银枪行走在漫天风雪之中,只不过那时,并无如此负累,顶风冒雪,也不掩萧散神采,而今再看,只好似身负巨山的大鳌,连一贯笔直的背脊也微微驼下。他的背影被雪花割得支离破碎,苏凤箫看得连眼睛也不敢眨,只怕自己一晃神,那身影就飘散了。
他与苏凤箫已是交心伴侣,自然知道他只是过于狂放乖张,遭人诽谤不屑辩白,但又屡遭寻衅,这才落入偏执犯下杀孽,只是这样的理由无法让天下信服、也无法抵去苏凤箫身上沉重的罪业。
“凤箫公子师承青枢老人,”李行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情不变,只是青枢老人这四个字一出口,便见得对面五人神色皆是一凛,连盟主也面露难色,似乎对这姓名五味杂陈,既有崇敬又是恐惧,李行空静静观瞧不动声色,接着道,“青枢老人与戒台寺住持一灯大师乃是忘年之交,想来一灯大师也愿意替旧友管教门徒。”
李行空本就咬字很重,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说到激动处,已是不知不觉提起内力,放在角落里的银枪嗡嗡作鸣,最后一个字话音未落,便见得银光一闪,长枪横在两方人之间的茶几上,咔嚓一声脆响,竟是把木几砸得粉碎。
令,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个个都把眼睛瞪成铜铃大。
盟主看了看一片狼藉中泛着寒光的银枪,又看了看李行空与苏凤箫,终于显出了苍老而疲倦的声音,缓缓道:“如此、甚好。”
戒台寺在燕丘与荆楚交界处的群山之中,庙中主要以清修研佛为主,只有极少的武僧用以护寺看守,武林盟之所以放心把苏凤箫交进戒台寺,只因为方丈一灯乃是功法高深的大师,更精通龟息之法可隔绝五感,苏凤箫的魔音没有用武之地。
武林盟主也跟着拜了三次,他的意思,却是谁也猜不到了。
他这话看似是揽下了看管之责,暗中的意味却是,只要他李行空还活着一天,便也绝不会让苏凤箫死,这一招以退为进,已是两边都再无退路。
只是那笑在苏凤箫看来,比哭还要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