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孙谊年为何说对不住余菡,旁人不知道,青唯旁观者清,到底能猜到几分的。
余菡是他在竹固山出事的半个月后纳的。
是他这五年来沉溺的温柔乡。
为了她,他不惜在城西为她圈了一座庄子,时时来看她。
常人都道这个戏子出身的外室,是孙大人心尖上的rou,道是孙大人糊涂了,为了一个戏子,跟糟糠妻闹成这样。
可是到头来呢?
到头来,孙谊年苦心安排,让自己的妻儿平安离开上溪,却设计让余菡踏上一条险之又险的路。
余菡不过一个外室,哪怕孙谊年大祸临头,她真的需要离开上溪吗?
便是要离开,孙谊年一个县令,难道不能多安排一辆马车,多塞进去一个人,让她走那条与他妻儿一样平安的路?
可他没有这么做。
他让扮作管家的蒋万谦随她一起离开,其实是借由她遮掩蒋万谦的身份。
他利用了她,全然不顾这样一个决定,会给她带去多少危险。
原来这个县老爷并不多荒唐,糟糠妻,美娇妾,在他心里孰轻孰重自有分量。
甚至他这些年沉溺于她的温柔乡,也不过是在竹固山一场屠戮整个上溪沦为噩梦之后,拼命寻来的一处避风港,不见得真的将她放在心上。
荒唐的是他没想到她会回来——不顾性命地回来找他。
所以他说对不住她。
这些年,他总与她说戏子薄情。
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个真正自私凉薄的,何尝不是他呢?
青唯道:“您让小夫人掩护蒋万谦离开,以后就算蒋万谦能隐姓埋名平安无尤,小夫人呢?那些人知道了此事,不会去逼问他蒋万谦的下落,不会杀她灭口吗?孙大人,您已经对不起很多人,五年前是竹固山的匪,五年后的今日,是自食其果的您与那些跟着您、信任您的人,真相一日不揭开,自此往后,只会有更多人因此丧命。何况您以为,这所有的一切,您去了Yin曹地府就能一笔勾销了吗?洗襟台下烟尘未歇,竹固山的血流到今日都没有歇止,难道您还想让这愧忏伴着您生,再伴着您死?”
青唯说着,再度恳切道:“孙大人,能否告诉我们,当初方留登洗襟台的名额,究竟是从谁手中流出来的?”
孙谊年听到这里,目色终于松动。
他张了张口:“那名额……名额……”
血流得太多了,单是撑住这么一会儿,已耗尽了他所有气力,连说出口的话都是支离破碎,模糊不清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挣出最后一丝余音:
“你们……不要……去,去……”
青唯竭力去听:“去哪里?”
“不要——去。”
话音戛然而止,孙谊年身子蓦地一沉,整个人再没了声息。
余菡愣住了,半晌,她唤了声:“老爷?”可惜没有人应她,她无措地将他扶起,眼泪涌了出来,怔怔地再问:“老爷,您怎么了……冤家!你说话呀!”
谢容与俯下身,伸指探了探孙谊年的鼻息,“人已经走了,节哀。”
人已经走了。能撑住这么久,已算竭尽全力。
可惜他最后的话停在了一个“去”字上。
究竟不要去哪里呢?他没有说明方向。
眼下形势紧迫,容不得他们多思,适才去循杀手的两名玄鹰卫回来了,向谢容与禀道:“虞侯,刺杀的孙县令的杀手有两人,被我们追上,已经服毒自尽,身上看不出异样,应该是被人豢养的死士。”
谢容与眉心微锁:“上溪这里有死士?”
纵然孙谊年说过,而今的上溪,他做不了主。可上溪封城已逾半月,这些死士是怎么混进来的?
谢容与一念及此,忽道一声:“不好!”
孙谊年手无缚鸡之力,要杀他太容易了,用不上死士。且照以往的经验,这样训练有素的死士若出现,必然成众,既然这里只有两人,余下的去了哪里呢?
他们很明显是为了灭口而来,眼下孙谊年已经死了,他们还当灭谁的口呢?
青唯也反应过来了,“蒋万谦要出事!”
话音落,几人毫不迟疑,翻身上马,往山下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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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余菡的说法,蒋万谦出了上溪地界,会直奔山下,尔后转乘马车,赶往东安城郊驿站。
然而还未奔马至山脚,谢容与就在山道边的一条岔口处发现朝天留下的记号:蒋万谦居然临时改了路,往西面山上走了。
蒋万谦此行是为了逃命的,他如果临时改道,必然是觉察到了危险——很可能是那些死士已经追上他们了!
眼下已近暮里,卫玦尚未带兵赶到,谢容与一行人是最快能够驰援朝天的,几人发现记号,旋即打马上山。
山坡陡峭,密林深深,山野马行艰难,好在穿过一片樟木林,前方道路渐次开阔。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