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昨晚之后,他知道自己触碰了父亲的逆鳞。
父亲在乎家人,在乎所有姓梁的人,他想过父亲可能还会继续对他生气,可能这次回家并不会再给他一分银钱花,但他从没想过,父亲竟起了不让他继续读书的念头。
这多么的可怕!
他想起烈日炎炎的时候,兄长们在稻场打谷子,纷飞的麦芒刺得他们浑身发红发痒,在连续的挥动手臂后,晚间肩膀酸疼的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想起大暑的时候,兄长们在田间劳作不休,他去送过一次饭,那太阳晒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根本无法想象,要在那样的烈日下,在水田里,被稻穗刺得浑身发痛,被蚂蟥不断爬到身上,还要坚持,一次一次的弯下腰,不断挥舞着镰刀割稻子;
想起兄长们在农闲的时候,去码头上扛沙包,沙包重的让他们都站不起来,需要一只手一直扶着后腰,有时甚至被压的直接趴到了地上,肩膀被磨掉了皮,磨出了血,然而他们还要一趟一趟的来回上下船。
这些场景,让他想想都忍不住害怕的浑身颤抖。
就是因为见识过这可怕的场景,见识了这些痛苦,所以他才一定要读书,待在县城不敢回来,更下定决心要不择手段的想往上爬,想藉此远离这个可怕的农家,想做人上人。
第8章 朋友
这次,梁季冬是真的真的害怕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蹭在梁枫的裤脚上显现出一道道银白色的痕迹。
“爹,我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求您让我读书,我一定会努力的,一定会考上的。”
梁枫一边嫌弃地用左手掰离开他的脑袋,一边直勾勾的目光,欣赏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
似梁季冬这样的人,你不打到他的痛处,他永远也不会当回事,哪里会知道把别人的心酸痛苦放在心上,哪里能为他人考虑哪怕一丝半缕。
“季冬,你母亲说你是文曲星下凡,将来一定会做大官的,可是我记得你连童生都考了三次直到今年才考上。文曲星不是这样的吧,你现在已经十六了,我再给你两年时间,你后年如果考不上秀才,那就老老实实回家跟你兄长一样回家种田。”
梁季冬满脸鼻涕眼泪,摇了摇头,他自己有几斤几两,还能不清楚吗?他连童生都考了两次,更何况比童生要难百倍的秀才呢?
“爹,秀才……外公还有大伯,他们两考了一辈子,都没有……”
“你外公是你外公,你是你,你外公为了考秀才,耗尽家财,到最后甚至要卖你母亲,才能给你舅舅娶妻,我们梁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梁枫又顺道回忆起,他那便宜大哥梁荣的往日为人,心头更是不满,哼了一声,“至于你大伯,不说也罢……”
“爹,儿子之后会给书铺抄书补贴家用的……”梁季冬双手紧紧抓住梁枫的裤腿,目光赤诚,再次退让道。
“说这些……”梁枫顿了顿,似笑非笑道,“你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
“你既然是文曲星下凡,那么考个秀才又算得了什么。我听说前朝真正有大才华的人,十五岁便连举人都已经中了。”
“你既是文曲星,又时时被邀请去参加各种文会,那想必也是有大才华的,我不要求你十五岁考上举人,只要你十八岁能考上秀才,就算合格。”
“而且你必须要考到你那届的前十,不然没有廩生的额外米粮和银钱,之后的举人试途,你走不下去的。”
听到父亲在他苦苦哀求过后,要求不仅没有降低,反而越来越严格,梁季冬的心也越发凉了。
沉yin半晌。
但最终,梁季冬却十分识时务的,不敢再多说什么,否则,他怕父亲真的要他十八岁就去考个举人了。
这次他是彻彻底底地,知道事情再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
梁季冬死死咬着牙关,强逼自己呼出一口浊气,然后抬身跪坐到地上,恭恭敬敬地了磕个响头,应声回答,“知道了,爹……”
他又能说些什么呢?希望父亲改变态度吗?不可能的。
母亲说是回娘家,想让舅舅和外公来为他教训父亲,可是父亲会怕那个窝囊废的舅舅吗?不可能的。
更别指望能从舅舅家得到支持,甚至向其借钱读书了,姥爷他们家一月不来打秋风,那都是烧了高香了。
或者,也许人真是犯贱的吧,先头他在众人的夸奖中洋洋自得,从不觉得能读书是多么应当花心思去考虑的事情。
这不是自然的吗?
他天生就比旁人要高一等,所有人便自然而然应该来供着他,捧着他,求着他读书,因为他们都要靠着他才能看到飞黄腾达的曙光呀……
但先头,父亲说不让他继续读书,他吓的几乎快要死去,或许只有失去了,才能知道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有多么的珍贵。
现在父亲同意给他读书机会,却又给他下了两年的时间禁令,他虽然仍觉得条件达成非常困难,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