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唱是个身姿曼妙的拉丁女人,正在喃喃唱着,近乎低语,声音像一双手或是天鹅绒布匹,沿着人的脊椎缓缓摩挲上来,到了耳廓,令人全身都痒,但又挠不着,摸不到。
梁倾在这样的氛围里又想到那夜偶遇,还有他站在雨前点烟,像只身午夜晃荡的艳鬼。
这艳鬼如今坐在她身边,她想,是了,不过是个好皮囊的人而已。
他问她喝什么,梁倾想了一下,说,cosmo吧。
但她点完才意识到,今夜是与一个可堪陌生的男人共饮。
cosmo意外地十分切题。它曾经在欲望都市里频频于女主人公的约会中出现,大概因为酒Jing与果汁所碰撞出的口感和剧里主人公那种饱满又有所期待的,性感但又不至于全然成熟的人生状态太过吻合。
粉色的饮料摆到她眼前,她已知第一口会是怎样的辛辣,甜美和酸涩的体验。
你常来这里?那男人问。
偶尔。公司在附近,周末若有好的乐队会偶尔来听听。
喜欢爵士乐?
并没有什么研究,听个乐。梁倾笑答。
她今日是下了班直接来的,眼镜也未摘,烟管裤和浅色衬衫,在这欢场里不起眼。但她一副淡淡的眉眼,手里头握着的却是色泽最艳的酒,那酒把她的眉眼间也照出一层胭脂色,但细看,她眼睛里的东西却是很静的,并没有媚色。
近看的人却会想,若是她取下眼镜,情热以至于泫然欲泣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神情。
人总是有一种野蛮的劣根性。要把冷淡的捂热,把平静的撕碎。
那男人方才在饮威士忌,现下也给自己再叫了一杯干马提尼,共饮作陪的意思。
梁倾无端对他这种行为很有好感。
你不是南城人。梁倾用的肯定句。
不是。你听口音听出来的。
我猜也是。但我听不出来你是哪里人。好像是北城人,但又不那么像。梁倾又笑。
那人不回答,只说,你也不是南城人。
是。我是江城人,在北城念的大学和研究生。她比他坦诚。
哦。
那男人有些意外的语气,啜饮了一口,眼睛却看着她。
在这样的欢场之中,他这姿态风流,眼睛里也不是一种天真神态,含着情,但又并非贪婪的欲色。
他看着你,你便觉得当下是被端详的,被探索的,被珍视的。如同一幅名画亦或一件古董。
他嘴唇生得好看。梁倾无端觉得他此刻喝的好像是她。
她看他左脸颊那颗泪痣,想起小时候读过的聊斋故事,狐妖三番两次地出现,要来报恩,或是勾魂。
我小时候长在南城,后来才去的北城。刚开始普通话也说不好,被班上的同学嘲笑,自卑极了。
他投桃报李,谈起童年事。
气氛轻松起来,两人聊了些北城的浅话题,譬如季节和天气,交通和房价之类。
接着又沉默一小段。
明明在酒酣之时,梁倾却觉得他像个棋手,正在审视下一步要往哪里落子,想往哪里落子。
她手中酒已喝过半,台上的光洒在那个女人优美的脖颈,她不由半阖了眼睛,酒吧的光一刻不停地变化,啤酒红酒鸡尾酒混在胃里,贝斯琴弦嗡鸣,小号的声音攀上去,好高好高,盘旋片刻,才忽然落下来,失重了一样,鼓点忽然砸在人心上,便觉得心也裂了缝。
她心尖悬颤而警醒,偏偏又沉溺于这种片刻的迷乱和忘我。
醉了?他问。
梁倾方才分明有醉态,但此刻睁开眼睛,看向他时候仍是很清明,与这沉醉的氛围十分违和。
他心中平白升腾一种自厌情绪,有种被看穿的不自在。
他想看她在这一刻的放纵和坠落。
有一点,刚才和同事已经喝了一些。她答得真诚,又说,你不住南城?
是,我来探一个朋友,过了周末便走。他答,也问:既然在北城上学,怎么来这里工作。
她猜测他说的朋友是谁。
南城好落脚一点。她自然没有提及她为了爱情放弃北城的好offer来南城之类的琐碎蠢事。
是,南城适合年轻人。他也模棱两可。
梁倾此情此景,无端想起从前和前男友也来过这里一回,应该是庆祝两年纪念日之类,她以为他会求婚,当时穿得隆重。
梁倾?身后有人叫她,她不用回头,也听出来是方建。
她转过头去,这男人便也跟着一道。
方建见到那男人,愣了一愣,才开口向她道:怎么不回去坐?
梁倾还未开口,那男人倒是谈笑大方地先伸出手,道:你好。
方建也笑着回握他,神色间却有些防备,这男人又道:好久未见梁小姐,今天正巧碰到,便想多聊聊,耽误你们同事聚会,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