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还不曾擦干眼泪,在逐渐减弱的嗡嗡声里,一种让她毛骨悚然的声音,于背后响起。
顾家庄众人猛然回头,却是忘记自己还在没开窗洞的花草小屋中,根本看不见江面上。
秃毛细犬站起来,头顶一对尖耳不住转动,小跑到唯一待在屋外的李朝霜身边,像是护卫一样,朝江面大吠。
李朝霜半点不嫌弃它一身斑秃,替它顺了顺毛。
唔……手感没有小鸟儿好。
不过小鸟儿要是知道他还做了这比较,大概会生气……
又或者会翘起尾巴毛呢?
李朝霜对突然出现的声音,持无所谓的态度。但这种仿佛虫豸甲壳互相摩擦的窸窸窣窣声,畏惧它乃是常人本能。
一只血红蚂蚁,从江岸便的苇草丛中爬了出来。
然后又是一只,又是一只。
成千上万的血红蚂蚁,从四面八方涌现,它们看也不看花草小屋和屋外的一人一狗,只埋头冲到刚才尸兵们腐朽化为泥土,因此色泽比周围更暗沉的地面上。
然后,它们发疯一般,像是地面不是泥土而是砂糖一样,以一种单个看似缓慢,成群却极为迅捷的速度,挖地三尺,将所有泥土蚁食。
只要碰到落下的雨丝,这些血红蚂蚁就身体一翻死掉。但在这只死掉的蚂蚁身下,还有另一只蚂蚁,竭力在死前吃下更多。
它们甚至因为互相靠得太近,将死的同伴和活的同伴,连泥土一起吞下。
它们的胃按理说装不下那么多,但无论它们再如何啃噬,身形都不见一点臃肿,仿佛食道直通的是无底洞。
“挺有胆量啊。”
黑云之上,云中君小声说。
他抬起手,似乎有人随之敲鼓,轰然中广袖鼓起,乃是狂风狂泄而出。
大司命扫一眼并没有看向她的李朝霜,同样抬手。
她手腕上成串的金镯,在一刹那间似乎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雨势陡然增大,不,这还是雨势吗?
先是黄豆大小的冰珠子,然后是拳头大小的冰雹。
随狂风倒卷,噼里啪啦砸下!
死亡来的就是如此猛烈又如此迅速,拼命吞噬一切的蚁群,可以说是顷刻间就覆灭了。
只剩下一只伤痕累累的巨大蚂蚁,身形两三丈高,宛若巨人,古怪地两脚直立,穿着黑甲,头戴黑魁,身后一面猩红披风飘扬。
这是万万兵马大元帅,他原身模样,竟然是一只蚂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出现的一瞬间,万万兵马大元帅就开始大笑。但他还没笑完,就给本不该比钢铁更坚硬的冰雹,砸的头顶胸口凹陷。
“咳咳,咳咳咳!”虽顶着一张虫脸,这邪神却像是人一样,因为胸前剧痛咳嗽起来。
他几乎要倒下,可没有倒下。
万万兵马大元帅知道,今天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就像少司命极为克制九千九生生怨母一样,主生死的大司命,同样极为克制Cao纵死尸的他。
克制他就算了,大司命竟然还带了一个云中君来,如此强大却二打一,简直不知廉耻!
但……
“千里之堤,毁于蚁xue!
“尔等离乡人所起大封,早已千疮百孔!
“你们杀了怨母!但只要不举子仍存于世,怨母之名依然流传!
“你们杀了本帅!但只要军队中依然存在死人……说是一万人的大军,其实兵员一半还不到,后勤送来的一万人粮食装备,再怎么算只够七八千人用,各路小官再摸点油水,那破破烂烂的刀枪三四千人用都勉强……
“九歌能杀死本帅,九歌能改变这样的事?!”
“只要这样的事继续发生,只要这样并不存在的死人依然记载在一本本名册上,本帅就依然拥有这万万兵马!本帅的名字……
“——会永远在每个领军之人口中,心中——”
“闭嘴吧你。”
回答万万兵马大元帅的,是眼睛细长,声音沙哑的大司命。
她慢条斯理从袖中抽出一根麻绳,又用这根麻绳打了一个结。
“真既是真,假就是假。天地生死归吾心,Yin阳清浊为吾御。便是轮回,也由吾终结,你那点小花招,就别再拿出来贻笑大方了。”
三岛十洲已决定涉入这场乱局。
大司命麾下的主祭们,将会奔赴战场上。
“所有消亡,都有吾旁观,至于你——”
大司命手一挥,绳结仿佛给利刃割断般,直接裂开。
“死吧。”
万万兵马大元帅倒在冰雹中。
但他那张虫脸上,最后露出的竟然是一个张狂的笑容。
李朝霜突然摸了摸眼角。
大司命亦歪了歪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朝露,拼命摇晃云中君。
朝露:我